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们是来惩罚我的,我没有时间背水、挖洞,或者是做其它这种事情了。我很对不住,但我已经说了,会尽快赶去,我觉得,她们会以分钟计算我的路程。”
鬼纳斯惊讶地扬起淡色的眉毛,鬼营室和摩诃丽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
“我们怎么会惩罚你?”鬼纳斯问,“当你的姐妹们召唤你的时候,你就不再是学徒了。身为鬼子母,你必须去她们那里。”
半夏假装检查圆领袍,掩饰住了自己的颤抖,虽然被卷起来在箱子里放了几个月,但它上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皱褶。她让自己重新抬起头看着智者:“我知道你们对我很生气,你们有理由————”
“生气?”鬼营室说,“我们并不生气,我以为你对我们应该有很多了解了。”确实,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怒意,但她们的脸上仍然都是责难的表情。
半夏望着这三位智者,特别是鬼纳斯和摩诃丽:“但你们已经告诉过我,我要做的事情是多么错误,你们说我甚至绝不能想到那种事。我说过我不会的,而那时我已经研究出这件事该怎么做了。”
让半夏感到惊讶的是,鬼营室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出了微笑。她带着满意的神情整了整披巾,让手腕上的镯子发出一连串响声。“看到了吗?我告诉过你们,她会理解的,她可以成为楼兰人。”
鬼纳斯和摩诃丽的表情都轻松了些。半夏知道了,她们并不是在生气她要以肉体进入夜摩自在天,在智者的观点中,这么做是错的,但一个人一定要做她必须做的事。她们其实根本没有生气,真正让她们难过的是她的谎言。半夏的胃抽搐了一下,那个已被她承认的谎言,大约是她最小的一个谎言。
半夏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话来:“我对其它事情也说了谎,我在承诺不会进入夜摩自在天之后仍然单独进入了那里。”
鬼纳斯的脸又沉了下来。鬼营室不是释梦者,她只是悲伤地摇了摇头。
“我承诺要像学徒一样遵守智者的命令,但是当你们在我受伤之后说梦的世界过于危险时,我还是去了。”
摩诃丽抱起双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鬼营室嘟囔了一些关于蠢姑娘的话,但她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火气。半夏第三次深深吸气,这次是她最难说出口的事情。她的胃已经不再抽搐了,它在剧烈地颤抖,剧烈得让半夏惊讶自己的全身没有随之一同颤抖起来。
“最糟糕的是,我不是鬼子母,我只是见习使,那也是一个和学徒差不多的身份。依照现在的情势,我在几年之内都不会成为鬼子母。”
鬼营室抬起头,薄嘴唇被压成了一条细线,但她们仍然什么也没说,一切事情都要由半夏自己纠正,她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但……
你已经承认了一切,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向她耳语,现在你最好集中心思去思考该如何尽快到达独狐陈。总有一天,你还是能成为鬼子母,但如果你让她们比现在更疯狂,你就没这种机会了。
半夏垂下目光,看着地上的彩色小地毯,她的嘴角拧出一个轻蔑的表情————她对那个耳语感到轻蔑。这个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是她的羞耻,她能想到这一点。她要离开了,但在她离开之前,她必须将所有事情先纠正过来。
一切都要符合节义,一个人要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但也必须偿还这样做的代价。在几个月以前的荒漠里,鬼笑猝已经让她知道了一个谎言的代价是什么。
半夏聚集起自己能找到的每一点勇气,希望这足够支撑自己,然后将那件圆领袍放到旁边,站起了身。奇怪的是,只要开始了,继续下去似乎就变得容易了。
半夏仍然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着她们的眼睛,但她骄傲地这样做着,高昂着头,而且完全不用强迫自己就把话说了出来,“我负有义。”她的胃已经不再颤抖了,“我请求你们帮助我承担我的义。”她必须等一等再去独狐陈了。
马鸣靠在臂肘上,看着摆放在帐篷地上的蛇与狐狸游戏。偶尔会有一滴汗水从他的下巴滴下来,消失在棋盘上。那并不是一副真正的棋盘,只是一片画着许多黑线的红布,上面还有许多箭头表明哪条线只许单向前进,哪条线可以朝两个方向前进。
十只白色的木制小碟上各用黑线画着一个三角形,它们代表狐狸;另外十只小碟上画着波浪线,代表蛇。两盏油灯放在棋盘两侧,将棋盘照得清清楚楚。
“我们这一次要赢了,马鸣,”阿泽兴奋地说,“我知道我们要赢了。”
“可能吧。”马鸣说。他们的两只被涂成黑色的小碟已经快回到棋盘中心的圆环里,但下一轮是由蛇和狐狸行动。大多数时候,代表他们的黑棋甚至无法离开棋盘的边缘。“掷骰子吧!”
自从那天马鸣把这副骰盅给了阿泽之后,马鸣就再没有碰过它。如果他们要玩游戏,那就最好不要受到马鸣运气的影响。
阿泽笑着将他父亲做给他的木骰子放进皮骰盅里,开始摇晃。骰子停稳之后,他呻吟了一声。这一次,有三颗骰子翻出了三角形的花纹,另外三个是浪线花纹。
你必须将蛇和狐狸以最短的路线向代表自己的棋子移动,而如果它们之中的一个到了你所占据的位置……一条蛇碰到了阿泽,一只狐狸碰到了马鸣,马鸣能看出来,如果按照其余的骰点走下去,还有两条蛇会碰到他。
只是个小孩的游戏,而且是一个只要遵守规则就不会取胜的游戏。过不了多久,长大的阿泽就能知道这点,并像其它孩子一样,不再玩这个游戏。
只是个孩子的游戏,但马鸣不喜欢被那只狐狸追上,他更不喜欢那些蛇。这勾起了他很糟糕的回忆,即使这两个回忆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嗯,”阿泽嘟囔着,“我们几乎要赢了。再来一局,马鸣?”没等马鸣回答,他已经画出了开局的符号:一个三角形,一条浪线将其穿过。
然后他开始念道:“‘勇气刚强,火炎而盲,音乐眩,铁则系。’马鸣,为什么我们要这样说?这里没有火,也没有音乐和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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