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倒有一间书房,你既是掌柜的朋友,想来去也无妨,”她指着一扇门说道,“穿过那扇门,向右转,在走廊的尽头就是了。这个时间那里可能没人。”
“谢谢。如果你见到铁掌柜,请帮我告诉他,如果他有空的话,令公鬼想跟他好好谈一谈,好吗?”
“是了。”她答应了,咧嘴笑道,“我们的厨师也想跟他谈谈。”
当令公鬼转身离开时,不由得猜想,搞不好客栈掌柜其实是躲起来了。
当令公鬼失魂落魄地走进女招待说的那个房间时,他不由得站住脚看呆了。书架上至少有三、四百本书,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见过这么多的书。有布封面的,封面上漂亮的欧体字,令公鬼虽不识得书法,却也觉得规整漂亮。他匆匆扫视了一下书名,立刻就找出他以前的最爱:《山海经》,《搜神记》。当他看见一本印制精美的《世说新语》时,他屏住了呼吸。这可是父亲一直想看的书啊。
令公鬼的眼前浮现出父亲微笑着翻动手里的书,先感受一下,然后才坐到地窝炉前,叼起烟锅开始阅读的样子。一阵失落和空虚涌上心头,他的手握紧了剑柄,书本带来的喜悦被心中的泪水打湿。
身后忽然传来了清喉咙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小书房里还有别人。他转过身,准备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于自己的个头比多数人都要高,这一次,他的目光却不得不一直一直往上抬,嘴巴随之越张越大。
最后,令公鬼终于看到了一个几乎顶在了一丈高的天花板上的脑壳。脸上长着一个几乎跟脸一样宽的牛一样的鼻子。眉毛长长地垂在脸边像尾巴一样,一双方方的浅色眼睛像茶杯那么大。头上长着毛茸茸的黑色鬃毛,里面竖着两只耳朵像两只大角那样又大又尖。
“黑水修罗!”令公鬼大喊一声,连忙后退并且伸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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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双脚却绊在了一起,重重坐倒在地。
“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反应,”一个如同闷雷般低沉的声音说道,像是一个人在对着大木桶大声说话一样瓮声瓮气的,而且声音显得很难过,“仍然记得我们的人真是太少了。我想,这是我们自己的错。自从暗影入侵红尘之道,我们的族人就很少再走进人们的世界,那是……噢,六代之前的事了,就在天下纷争之后。”毛茸茸的脑壳摇晃着,发出一声公牛一般的叹息,“太久了,太久了,只有这么少族人肯出来旅行和见识天下,也许根本没有。”
令公鬼大张着嘴坐在地上,抬头瞪着眼前妖怪一般的大家伙。他的脚上是一双靴头宽大的皂靴,高及膝盖。身上穿一件深蓝色的肥大曳撒,上面的纽扣一直从脖子扣到腰部,下摆张开像一条皱褶短裙覆盖在一条肥绸裤上。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跟他的个头相比显得很微小,每一根都有白萝卜那么粗的手指夹在书中当作书签。
“我还以为您是——”令公鬼及时控制住自己的嘴巴,“您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话,才不会招来麻烦。于是,他站起来,小心翼翼拱手就行了礼,“在下的名字是令公鬼。”
这个巨大的东西居然还了一礼,这让令公鬼感到无比的惊呀,那怪道:“巫咸,巫即之孙、巫盼之子。您的名字在我的耳中吟诵,令公鬼。”
令公鬼见这怪居然彬彬有礼,大感意外,不由得更加好奇,“您的名字在我的耳中吟诵,巫咸,……巫即之孙……啊……巫盼之子。”这句话有点言不由衷,因为他还是没闹明白巫咸究竟是什么东西的。
巫咸扶着他的肩膀的巨大手掌出乎意料的轻柔,但是当他完整地收回手掌时,令公鬼还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人可真是容易反应过激啊,”巫咸操着深沉的隆隆低音说道,“我听了所有的故事,当然也看了很多书,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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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到达原寿的第一天,简直无法相信竟会引起了那样的大骚动。娃子们哭喊,女人们尖叫,一群暴民操着棍棒刀子火把,大呼小叫地喊着‘黑水修罗啊!’,追着我几乎跑过了整座城市。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我真的开始觉得有一点点心烦了。要不是一队银蟾女王卫兵及时赶到,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啊。”
“谢天谢地,没发生悲剧。”令公鬼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事还真得谢谢老天爷。可是在我看来,那些卫兵几乎跟其他人一样害怕。到现在,我在原寿已经呆了四天了,却还是不能离开这家客栈一步,连把鼻子伸出去都不敢啊。好心的铁掌柜甚至请我不要到大堂去。”他的耳朵抖了一下,“你得明白,不是他不好客。只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引发了一点小麻烦。所有的老百姓似乎都想立刻离开,他们尖声大喊着都想第一时间冲出门去,这样可是会受伤的呀。”
令公鬼出神地盯着那一对抖动的耳朵,他们随着说话的韵律一动一动的。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为了这些而离开隐者之乡的呀。”
“您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令公鬼惊呼道,“等一等!六代?您刚才说天下纷争距今六代!敢问您几岁啊?”话一出口,令公鬼就知道自己太失礼了,但是巫咸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露出了防备的表情。
“呃,也就九十岁,”黄巾力士僵硬地回答,“只要再过十年,我就可以在灵山会议上发言了。我觉得长老们在决定是否要批准我离开隐者之乡的时候,应该给我说话的机会。不过他们对离开隐者之乡的黄巾力士——不论他们是谁、年纪多大——总是担心个没完,因为你们凡人的生活方式太过匆忙,太过反复无常了。”他眨了眨眼,略略作了一个揖,“请原谅。我不该这么说,但你们确实总是在打仗,不管是否必要总是打来打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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