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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停在马德兰的背影上,叶槭流依旧保持着半侧身望向休息厅的姿势,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尽管他们没有视线交汇,彼此之间也相隔了不短的距离,但在确认马德兰现在的等阶后,叶槭流很清楚,他的注视不太可能瞒过对方的感知。
当他看过去的一瞬间,在马德兰的感知里,他的存在感就已经鲜明了起来。
“是你认识的人吗?”前台女士有些好奇地问。
叶槭流凝视着休息厅里的男人,脑海中思绪飞转,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说:
“不算是。不过既然这位先生在等我,那我恐怕也不能视而不见。”
短短几秒,叶槭流已经想清楚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对着前台女士微笑致意,旋即转过身,迈着不算快的步伐,向休息厅信步走去。
见到马德兰局长的喜悦已经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危机感。
得益于数据视野,在和马德兰接触之前,叶槭流已经获得了重要的情报,也让他能够更加准确地评估接下来的形势。
但刚刚的惊鸿一瞥,依旧带给了叶槭流极大的震动。
——因为他看到的信息,和他以往的认知,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第七等阶的铸道路天命之人,才能够被称为“拂晓”,这意味着索尔·马德兰根本不止有第六等阶,他早就达到了第七等阶,甚至已经开始了飞升。
叶槭流对进入漫宿的过程没有太多了解,但从这一描述,不难看出现在的马德兰就处于飞升途中,随时可能成为漫宿行者,成为七阶之上的存在。
但更让叶槭流在意的是“身份”里的描述。
白日之火指代的就是白焰,被白焰选中,也就是说这位西欧裁决局总局长是白焰的信徒……老爹一直是他追捕的密教徒中的一员?所以他对于密教团体的态度才会更加温和吗?不,我感觉不是这样……还有“人格分裂”的疯狂症状,是晋升第七等阶还是漫宿行者时出现的?在伦敦时,我没感觉到老爹有多重人格啊……当然也可能是我在这方面不够敏锐……思绪不断翻涌间,叶槭流也来到了休息厅门前。
他在门前停下时,索尔·马德兰也转过了头,目光准确地锁定了他,没有任何的迟疑。
在来之前就调查过艾登·诺兰的相貌吗……叶槭流在心里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休息厅里。
他没想过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遇到一位即将成为漫宿行者的存在,考虑到卢那家族的真实身份,艾登·诺兰现在看起来无疑也来自某个神秘组织,换句话说,是裁决局抓捕的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接下来会是一场交谈还是一场战斗,全由索尔·马德兰的念头决定。
不过毕竟是启道路的半神,想要离开的话,叶槭流相信自己能够当场离开,再利用“无面之王”制造烟幕,只要能拖延一段时间,没有几个人能在罗马找到他。
只是这一向是最后的选项,也会影响到叶槭流和狄安娜的约定,这也让叶槭流决定先试探,而不是先逃离。
他没考虑过和马德兰动手,“炎海之枪”的负面特性决定了它不是能够随便拿出来的遗物,“夜莺与玫瑰”更不可能,这件遗物本来就是从裁决局薅的,拿出来就会暴露他的身份,至于“尘埃的拥抱”,如果叶槭流在这里把它拿出来,那么酒店附近的凡人恐怕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到时候等待他的大概就是老爹愤怒的铁拳了……
叶槭流来到他面前,索尔省略了一切铺垫,开口说道:
“索尔·马德兰。”
见到他没有握手的意思,叶槭流也没有伸出手,微微点头,说道:
“很难找出
几个没听过你的名字的人。我是艾登·诺兰。”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索尔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出现得很突然,而我不觉得一位半神会默默无闻,或者我应该问,这是你的名字吗?”
还是一样的敏锐啊……叶槭流心里越发警觉,嘴角的笑意也适时地收敛了一些,平静地说:
“如果过早地出现在裁决局的视线里,那么我现在恐怕已经和保罗·卢那作伴了吧。我想这不会是我期待的结局,所以我也想知道,你出现在这里,是想要和我谈什么?”
叶槭流相信,无论他是不是艾登·诺兰,索尔·马德兰都不会在意。
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半神,对他来说,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同时,叶槭流心里也有一些疑惑。
卢那家族是月神的信徒,就算老爹对待密教信徒的态度并没有那么严苛,他抓捕怒银之刃的刺客时也从没有放松过,正常来说,马德兰应该当场对他动手,为什么现在反而在和他平和地交谈?
难道是因为他知道卢那家族背后是狄安娜?但狄安娜现在不在罗马,而且她也不像是会专心庇护信徒的性格……时间不允许,叶槭流也没有在这点上纠结太久。
索尔微微移开目光,又重新抬起眼睛,看向叶槭流。
“既然你认为我想要和你交谈,那么我想这可以看做,你暂时不认为我会是你的敌人,是吗?”他问。
虽然我和老爹的身份立场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当初建立起来的亲近感,短时间内也很难彻底摒弃……叶槭流暗叹一声,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也可以认为,我更倾向于先了解你的想法和意图再做出决定。”
听到他的回答,索尔的眼睛里泛起了笑意。
他的笑意出现得太过突然,叶槭流险些愣了愣,特别是这抹笑意并不冰冷,甚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起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罗马会出现很多异常的迹象,”索尔说,“但以这座城市数百万的人口来说,这些迹象并不会很明显。如果不深入到罗马的角落,就算察觉到个别的现象,也无法定位到异常的源头。不过调查这些现象没有什么难度,如果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数据,普通人也能够分析出问题,只是获取这些数据需要大量的人手。当你发现这些迹象时,提前告知我一声,这就是我想要的。”
和天命之人活动有关的迹象?老爹想要利用卢那家族深入世俗社会的势力?叶槭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
“裁决局应该有足够的人手。如果只是普通人就能够发现的迹象,从罗马警察局借调警察应该也够了。”
“无论是裁决局的警探还是普通警察,这座城市都有很多地方是他们都去不了的。”索尔淡淡地说,“而且有很多人面对警察时都会选择隐瞒。”
“只是异常的迹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叶槭流有些疑惑地问。
“和犯罪有关的话就需要。”索尔说。
也对,和天命之人活动有关,无论是哪条道路,都有可能直接变成犯罪行为……比如启影响大概率与偷窃有关,杯影响会集中在红灯区,刃影响则会体现在抢劫和斗殴事件的增多……叶槭流明白了为什么索尔会需要凡人中的势力。
但他仍然有问题,说道:
“你也可以选择保罗·卢那,他才是对罗马更加了如指掌的人,而且他需要保护卢那家族,如果是为了家族,他和裁决局合作的意愿应该更加强烈。而我,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外来者,作为代理人,暂时照顾这个家族。”
索尔双手交叉,不置可否地说道:
“保罗·卢那保护的不止是家族,他还会
保护更多的普通人。他用黑手党的方式来执行正义,这种正义法律大多数时候不会承认,而被用黑手党的方式保护的普通人,也会反过来庇护黑手党。这是黑手党生存下去的方式,和保罗·卢那合作,我得不到真实的结果。
“你是个外来者,这就是我需要的。你对他们不会有太多的感情,同时又拥有保罗·卢那的影响力,远比保罗·卢那对我更有用。”
相信我作为外来者的冷酷无情还行……叶槭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没有从索尔的话中找出太明显的漏洞,也让他初步相信了索尔·马德兰合作的意图。
但他仍然感觉到很怪异——对密教徒态度较为温和还能够理解,直接和一个明晃晃的、注定有神秘组织背景的半神合作,放在索尔·马德兰身上,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
另一方面,叶槭流感觉到,索尔说的异常迹象,恐怕不止是普通天命之人活动那么简单。
他不是罗马裁决局局长,没理由这么关心罗马的治安情况。
这让叶槭流有了某个更加恐怖的联想:
一座城市里出现大量异常迹象,除了大量天命之人在这一地区活动可能造成这种现象,一位漫宿行者进入某座城市,他们自身所散发出的影响,同样可以造成小范围的异常现象。
会有新的漫宿行者来到罗马?而老爹通过某些渠道,提前知道了这一情况,所以想要借助卢那家族的势力,让不会引起注意的普通人进行调查,锁定对方活动的范围……他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白焰没有相应的神灵侍者和漫宿行者,难道是直接从白焰那里获悉的?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就算没有合作的需求,只要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不可能完全不去调查……或许老爹也有这一层用意?只要我猜到了异常现象出现的原因,我不可能不用心去调查……叶槭流在心里做出一个个猜想。
他也意识到,这是个他很难拒绝的交易。
各取所需,而且没有太强的约束力,虽然以他的实力周旋在漫宿行者之间,不可能没有危险,但这是在叶槭流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给他时间去准备的话,他完全可以提前联系卡特,看看他有没有兴趣……
叶槭流心里很快做了决定,抬起头看向索尔,说: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我的影响力取决于保罗·卢那什么时候出狱。”
索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小事:
“他不会影响到你。”
也就是说在他获得他想要知道的情报之前,他不会让保罗·卢那出狱啊……叶槭流有所联想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不过异常也有很多种情况,你想要我关注的是什么类型的异常?”
索尔看向了窗外。
他身上那种凛冽的气场渐渐淡去,某种古老而沉默的诗意,从这具躯壳中浮现。
他望着遥远的古老之城,徐徐说道:
“世界之蛇死去时,浓腥的血从山丘之间涌出,弑神之人提着祂的一枚头颅,走进残破的城市,他身后的血迹从被尸骸腐化的平原,一直延伸到神庙的广场上。
“刃之道路的神灵在这里死去,又在这里诞生,征服和战争一直是这座城市的另一个名字,所有渴望征服与统治之人,都会视这里为他们憧憬的斗兽场,他们无不渴望在这里大放异彩的那一天。
“那座城市从过去到现在从未更改过名字,那就是罗马。”
尘世之蛇被将军杀死在罗马……这里就是第三史神战的战场啊……伦敦同样是神战的战场,神灵在当时留下的影响直至今日久久不散,罗马恐怕也是同样的情况,而且老爹特别提到刃之准则,意味着罗马会格外吸引刃道路的高等阶强者?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个方向……叶槭流缓缓点头。
他还想试探一下,问出更多情报,但索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那么我就离开了,下次见面地点依旧可以在这里,来访之前我会提前留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希望你能享受一场愉快的罗马之旅。”
裁决局不是一个合适的见面地点,而索尔·马德兰对艾登·诺兰的信任,也没有到可以留下联系方式的程度。
这对叶槭流来说也是一样的,无论什么联系方式,都有被反向追踪的可能。
他目送着索尔离开哈斯勒酒店,坐在沙发上,手指叩了叩大腿,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刚才的交流中,叶槭流没有看出老爹有什么人格分裂的迹象,在与疯狂相处上,他做得明显比叶槭流要好。
但也不排除现在的他就是分裂出的人格的可能……问题在于这种疯狂到底是什么形式?一般来说,多重人格患者的不同人格是不共享记忆的,每个人格都像是同一栋公寓中的住户,他们会在不同时间交替使用这具身体,但不一定能够意识到其他人格的存在……如果是这种情况,现在主导索尔·马德兰的人格不一定认识我……叶槭流不得不慎重考虑起来。
他对于老爹的信任是建立在他的人格上的,或者可以说,索尔·马德兰不是骗子,所以他不太可能对合作对象出手,叶槭流才会答应这个危险的合作。
换成第一次见面时的卡特,叶槭流绝对是有多远跑多远,多说一个字都可能被这个骗子骗得团团转。
但如果是某个叶槭流不熟悉的人格,这一切就要另说了。
总之先做几手准备,调查到底有谁进入罗马,然后和狄安娜取得联系,用她的人总不能什么都不说,能拉拉关系也是好的,或许她会知道更多信息,过几天再和卡特见面……叶槭流整理好思路,从沙发上站起身,向着酒店外走去。
……
大理石雕像站在喷泉水池中央,以亘古不变的平静目光,注视着花园里来来往往的行人。
清亮的水花飞溅而起,在雕像羽翼下跃出优美的弧线,水珠缀在羽翼末梢,闪耀着彩虹般绚丽的光彩。
卡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穿过绿意盎然的花园,沿着树荫下的车道,悠闲地在路上漫步。
这是个宁静而高雅的街区,不远处是一座带着花园的别墅,铁门和围墙隔绝了路人的视线,但这栋建筑物古典而优雅的设计依旧让人忍不住侧目。
卡特从门前走过,随意地转头看了眼。
别墅门口的走道两侧,坐落着两座小巧的方尖碑,越过方尖碑,能看到别墅巨大的落地窗。
窗帘拉起的落地窗后,穿着棉质睡衣的男孩坐在核桃木圆桌后,靠在椅背上,边喝咖啡边看手中的报纸。
仿佛有所感应,他自然地抬起头,目光和别墅铁门外投来的视线交汇。
他看到一个黑发黑眼,戴着眼镜,五官平平无奇,穿着米色薄毛衣和棕色长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外,无数淡薄的影子在他的眼眸中掠过。
男人忽然勾起嘴角。
他微微弯腰,对着别墅的主人优雅地行了个礼。
数不清的淡薄影子从他身后涌出,淹没了他的身影,瞬间流散而去,那个灿烂的笑容也淡化在斑驳阴影里,消失不见。
深邃的蓝眼睛注视着对方消失的方向,伊那科斯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啧。”
罗马的另一处,卡特的身影重新在街道上浮现出来。
他神情没有任何异样,正常地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去,好像刚刚的突然遭遇没有发生一样。
一道轻而嘲讽的声音,像是无形的幽灵,在他耳畔轻轻地打着旋:
“见到你的老朋友,不打算停下来聊聊吗?”
卡特用一如既往的轻松语气,真假难辨地感叹道:
“不用了,这次请容许我拒绝,我恐怕现在还不是和你见面的时候。”
虚幻的阴影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那道模糊的声音也立刻消失了。
卡特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堵砖石砌的围墙,他翻身坐在围墙上,双手轻轻按着墙头,望向下方的玫瑰色城市。
风衣衣摆在风中翻飞,日光在他的眼睛里渐渐沉寂,他的眼神泛着微微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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