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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卵”这个名字以来,叶槭流不止一次猜测过卵的经历。
他的足迹遍布诸重历史,现世战争的背后总是能够看到他的影子,叶槭流每每对旧神与新神多一点了解,都会发现卵似乎就在那里,他已经做完了一切该做的,留给叶槭流的只有往日荣光的碎片。
第五史伦敦的大火,第四史太阳神雕像前的神战,第三史庞大帝国的覆灭,第二史四大王朝的陨落……如果这是一出横跨七重历史的盛大剧目,卵已经独自出演了之前的每一幕。
而叶槭流登场时,表演已经进入了尾声,他站在落幕的舞台上,准备完成最后的谢幕。
正常来说,叶槭流应该感到轻松。辉光重返漫宿之上的过程不可能不艰难,但卵已经铺垫好了前路,他应该庆幸不需要他从头开始开启一扇门,他要做的只是不断向上攀升。
只要他接受……只要他认为他就是卵。
在这次会面前,叶槭流就很清楚,月神对于卵有着很深的了解,她的态度又如此诡谲叵测,这只送到他手中的月神蛾,比起盟友间的会面,更像是一个陷阱的诱饵。
但叶槭流没有拒绝这个诱饵。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不觉得这之后还会有这样好的机会,能够让他去印证他的每一个猜测。
能够一眼认出我,看来卵用的一直是这张脸,没有改变过面貌……凭借第一面,叶槭流印证了一个小小的猜测。
他浅浅吸了口气,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
无论是话语还是眼神,月神的杀意都不掺杂任何犹豫,没有半点虚假。从出现起,她的视线就一直锁定在叶槭流身上,深紫色眼眸像是冰冷的玻璃珠,让人想起准备撕裂猎物喉咙的野兽。
她绝不是在用进攻性的话语来争取主动权,她确实在克制着杀死叶槭流的想法。
他现在面对的是他迄今为止经历过最危险的局面。
叶槭流不能确定月神看没看出他现在只有第五等阶,但他觉得月神不会在意这件事。卵能够以凡人之躯决定神战的结局,对足够了解他的存在来说,无论卵是否拥有力量,都不会是他们看轻他的理由。
他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舒展,直视对方的眼睛,问:
“但在那之前,你的确需要和我见一面,对吗?
“方便的话,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
叶槭流没有选择向月神解释他没有卵的记忆,他看得出来,无论他是坦诚相待还是虚张声势,都不影响月神对他的看法。
卵的影子深深烙印在他的面孔上,月神眼中映出的不是他,而是从无光之海返回的辉光。
月神深深地注视着他,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跳过了第二个问题,说:
“因为我受人所托,他希望我能够转交给你一些东西。如果你想问为什么我会和你见面,这就是理由。”
叶槭流沉默了几秒,开口说道:
“阿维兰是你的老师。”
这个熟悉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轻飘飘地落在两个人中间的桌面上,像是一片羽毛落下,扬起细细的尘埃。
神殿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凝滞而危险起来。
“我不希望他的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但我也没办法阻止你,毕竟老师一直将你视为他的朋友,尽管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这点,我想这就是我和老师的区别。”月神淡淡地说。
她没有掩饰过她的杀意,但哪怕这股强烈的情绪正在她的身体里冲撞着,她依旧能够驾驭住这股愤怒,忠实地履行她对阿维兰的承诺。
即使坐下来,月神也比叶槭流要高,她的视线从长桌上方投下来,将叶槭流笼罩在内。
“由你创造的万事万物会信奉你,将你视为至高无上的神上之神,我不会反驳这个事实,但如果你将这视为背叛,那么我承认。”她的唇角掠起了微小的弧度,“我只遗憾我至今还没有战胜过你这个强大的敌人。”
到此为止,叶槭流已经很清楚月神的态度了。
他不清楚卵曾经做过什么,但那无疑导致了苏姆卡拉穆对卵的仇恨,她现在会和叶槭流见面,仅仅是因为她愿意为自己的老师压抑自己的杀意。
而她也承认了,在她成为神灵后,她绝对没有少做过以卵为敌的事。
她无疑将她面前的存在视为辉光,同样也意志坚定地将祂视为自己的敌人,哪怕她很清楚她的敌人有多么恐怖,而且就算是神灵,也无法阻挡祂回归的步伐。
问题的关键,在于卵到底做了什么……叶槭流垂下眼眸,在心底徘徊许久的答案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没有问“红海女王砍下了她的老师的头”是否是真相,也没有问为什么成神的不是阿维兰,更没有问为什么阿维兰不能亲手把信交给他。
胸腔里仿佛落入了一点火星,满腔无从发泄的情绪,瞬间被火星点燃,烧成了燎天的大火。
叶槭流闭上眼睛,切断了他和月神的视线交流。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好到可以交流,也不想让会面的气氛更加激化,而他此刻也的确无法向月神解释,他现在的愤怒不是针对她。
他抛弃了应有的礼仪,让情绪从他的语气里剥离,声音像是从遥远而冰冷的黑暗中飘出来:
“如果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那我想你可以继续履行信使的职责了。”
月神没有回应,而是抬起右臂。
手环叮当碰撞间,她将一封信放在了桌面上。
没有璀璨光芒亮起,也没有神秘符号浮现,她用了最平常的方式,手指按在信封上,微微用力,把信封推了出去,让它在桌面上滑行,停在叶槭流的面前。
这是一封普通至极的信,纸张有些粗糙,火漆印也不够光滑,上面的图案是个陌生的符号,信封也是最普通的形式,像是手裁的,只有不染纤尘的表面让它显出了奇异之处,仿佛它没有历经上千年的时光,才递交到收信人的手中。
叶槭流的目光落在信封上,过了几秒,伸手拿起了信封。
他的手指落在火漆印上,淡紫色光芒绽放,火漆印轻轻弹起,打开了一道缝隙。
他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展开了这封来自历史的信,一行陌生的英文字迹跃入眼帘。
——“致我的朋友”。
……
致我的朋友:
当你看到这封信,意味着苏姆已经将它交到了你的手上。
你现在应该非常惊讶,甚至很难想起我到底是谁——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而我也差不多忘记你的脸长什么样了。这不算一个很好的开场白吧?不如就从这里开始吧。
接下来我要写下的名字,对我来说也已经很陌生了。
我的朋友,我是阿维兰。
想象我这上百年的经历应该不会太难,如果苏姆真的按我说的那样告诉了你一切。不过我想她不一定会那么做。就算是老师也没办法左右学生的意志,对吧?你说过我会是个好老师,我很高兴我证实了这点。
我唯一的学生,苏姆,我看着她披上被血染红的长袍,登上女王的王座,她的铁骑如神灵之鞭般纵横大地,整个大陆在她的意志下瑟瑟颤抖。
后世的历史书里,她被称为红海女王,伟大帝国的统治者,我们在考试时还分析过她领导的一场场战争。那时候我可没有想到,我会亲眼目睹她将三个王朝的军队逼进红海,就站在她的身边。
描绘自己建立的丰功伟绩果然还是有些难为情,但我还是很难不好奇——对你来说,我已经变成了历史书中的人物,你甚至还可能看过书里对我的评价,历史是怎么评价我的?我真希望他们能够把我写得真诚一点。
但我猜,历史更可能忘记了我。
他们会从故事里删去我的名字,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或许这才是我从未在书中看到过自己的真相。这也不是多让人意外,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并不难,我做过的错事还不够多吗?每一件都足够你们嘲笑我很久了。我能够相信的只有我从不后悔,也不打算后退。
就像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穿过多重历史之门。
是的,我穿过了那扇光门,进入了辉光之中。那一瞬间,我永远无法用言语描述我所感受到的一切。
我的躯体,我的思想,我的所有感知,以及身为人类的自以为是,在作为所有事物原型的无限面前,都是那么的渺小而微不足道。不是我在融入辉光,而是我和无数维度里构成我的每一面都在辉光里,于是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过去的认知都是错误的。那不是什么修辞,辉光一直存在于我们之中。
在那短暂到无法计量的时间里,我接触到了从最初到终结的所有知识。浩瀚的虚空,无垠的深渊,模糊的时间,无穷无尽的知识如同洪水般汹涌而出,想要拒绝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我也从没想过拒绝。我只遗憾尽管我努力去打捞,最终残留在我掌心的水滴于海洋来说依旧那么渺小。
但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早就融入了辉光,而你也不可能在这里看到我写的信了。
——在完全融化之前,我残存的那部□□躯被辉光抛了出来,我穿越了多重历史,来到了真实的历史里。
好了,现在你可以惊叹了。我想我做得还不错,可以这么说吧?
现在,在我做了那么多之后,要理解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很容易了。
也许我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历史文献上,但我想那些高居于漫宿之上的神灵永远不会忘记苏姆的名字。出色的学生是老师的最高荣誉,他们有多警惕苏姆,就会有多想要我从未出现在她的身边,哪怕这需要他们将手伸向遥远的某一重历史,花费无数代价,去寻找一个凡人。
那些刺客的确是为我而来,是我牵连了我的家人。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会迁怒自己或者苏姆吗?绝不会。苏姆是我最为骄傲的学生,是我践行理念时的同行者,是我所有理想的继承人。命运可以随意玩弄和蔑视我们的意志,它给我虚假的选择,告诉我还有机会选择不接受这些,但无论它多少次弯腰询问,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我不为我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后悔,我不后悔成为现在的我,我不后悔教导苏姆,我不后悔支持她反抗诸神,我接受加诸我身上的一切,我不会后退。
只是我或许无法取得家人的原谅了。
抱歉,我说了这么多题外话,希望你不要太介意。那么现在,该说说最重要的事情了。
不知道你对于我所在的时代有多少了解,篇幅也不够我委曲详尽地写下全部。
这是神与人同行的时代,无声之月试图阻碍奥秘的衍化,而诸神还没有意识到凡人的可能性,祂们还在为赤杯带来的改变焦头烂额,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出现了多少神裔和半神……
总之,在数十年如一日的谋划和战斗后,我们已经非常接近神灵的位置了,只是前面的路依旧比我们已经走过的路更长。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
最开始,我以为我看到了你。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做出决断。他表现得像是某个过去的朋友,和我保持着默契的沉默,全力帮助我们完成弑神的计划,不要求任何报偿。
令人遗憾,我已经不是会相信世界上存在不出于利益的帮助的年龄了。我没有放弃过探究他到底想要获得什么。这么说你大概不会感觉很好,但我必须要说,他是个比你危险太多倍的对手。
当我坐在这里,写下这封信,我已经知道了他到底想要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现在,这样东西应该也已经在你的手里了。
我想在我们认识的那一重历史里,你应该正在一个极度艰难的处境里,以至于在那里,你没办法拿到能够让你晋升的遗物。他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准备好了你需要的一切,只等待你开启多重历史之门,来到已经封闭的这一重历史里。
这听起来有些过于大费周章了,是吗?你无法想象以他的身份,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充满变数的方式,来为很久之后的自己做出安排。我曾经也疑惑过,但现在,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们的历史起源于辉光的消散,现在让我们说说真相。诸神隐藏了这一段历史——在辉光死后,他残存的部分中诞生了最初之卵,卵逃进了现世,为了以辉光的身份复活,开始穿越一重重历史。
但他的逃亡绝不是一帆风顺。从他的死亡中获益的、最初的七神,他们绝不希望看到辉光复活。他们掀起现世到漫宿的战争,裁定一重又一重历史,容忍凡人取代神灵,这一切大半是为了抓住卵。
这是他们犯下的最大错误。我说过,卵是个危险的对手,而他曾经是创造万事万物的辉光。诸神裁定历史是神战的结局?不是,这是卵所期待的开始。当一重历史裁定,他才能前往下一重历史。
你明白吗?是他在引导神战,等到复活之后再复仇对他来说太慢了。
你不会在任何历史里看到他的身影,但他的确就在那里。每一场现世的战争背后都有他的影子,这些战争则会引发神灵的纷争。旧神陨落,新神诞生,谋杀被神灵合力隐藏,他借此前往下一重历史,同时替换背叛他的神灵。
在完成这一切时,他甚至只是个凡人。我猜这是因为这样不容易被找到。而对卵来说,力量反而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既然他知晓所有的奥秘,那么有没有相应的力量根本不重要。
不过我想,他最终还是需要开启道路的,也同样需要一个等阶一个等阶地晋升上去,需要相应的密传和遗物。
他会在一个更安全的时间点晋升,在那之前,他会安排好一切。
而你也会发现,你的晋升需要的所有事物,都会巧合地出现在你的身边。
我想我可以这么说,在卵看来,这并不麻烦。你或许会觉得不理解,这是因为你认可人的价值。但卵不这么认为。
忠诚,信任,依恋……在他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这些琐碎无意义的东西并不稀少,他很轻易就能够得到,也不会觉得这些很珍贵。
我经常会疑惑,为什么神灵会那么肆意又残酷,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会做出那些难以理解的行为?现在我得到了答案。因为他们也拥有欲望,欲望促使人类性情大变,也可以促使神灵变得不可理喻。
在我们的世界,万事万物都是互相联系的,神灵拥有欲望,所以凡人拥有欲望。
但在辉光陨落之前,人类还只是荒原上游荡的愚昧生命。
那位神上之神不会有任何感情和欲望,也不会和任何生命共情。
在他看来,生命是很容易看懂的。他们没有秘密,像是一本被读完的无趣的书。作为角色,他们没有更多价值,至于以后会不会更有用,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需要的只是角色在他们的位置上,发挥他们作为角色的价值。当他们成为角色的那一刻,他的意图就已经得到了实现。
我猜他是在这里看中了我,为你预定了我的遗物,至于你会不会用到……你觉得精妙的创作者是什么样的?是你的一举一动都是提线控制下的挣扎,还是你以为你挣脱了执棋的那只手,却发现自己始终没有离开过棋盘?
他只是做了所有的准备,确保你需要的遗物都能唾手可得。在你没有遇到的地方,你不会知道还什么在等待你。他可以随时更新剧情,随时补完前面的漏洞,随时构思出新的发展,随时编织出新的历史。在他的故事里,自由只是一种令人沉迷的错觉,你看到的所有选择,都是他提供的选项——剧作家,作者,创造了万事万物的辉光,我们难道是第一次知道他是谁吗?
然而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实在太多了点,不是吗?他还想要我全心全意的信仰。
但是抱歉了,就算是辉光,我也不打算献上我的全部。
这样的拒绝不能算明智吧?我说过我做过很多错事。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可能这个选择也不算错得很离谱,只不过我的拒绝把我推向了一个更加困难的局面。哪怕他只是个凡人,我也没有信心能够从他手里夺取胜利,所以我不得不开始考虑失败后的事。
——我不能知道,我还能不能用“朋友”来称呼现在正在这封信的你。
几十年后,我已经很难想起我们作为朋友的点滴。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我可以相信你吗?既然卵就是你,你表现出的热情和友善都可能只是对人类情绪的模仿,我应该把自己的遗物交给杀死自己的人吗?虽然我们有过友谊,但这不意味着我就应该成为你复仇之路的垫脚石,对吧?我对你又有多少了解?你难道没有对我隐藏许许多多秘密吗?当艾福死去时,你又有多悲伤?我们只当了不到一年的朋友,而我在这里度过了超过百年的时光。我的学生还需要我的陪伴,她那么不希望我因为过去的回响而有所迟疑。或许我的猜想是错误的,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你的过去,而是你的未来。既然我没有见证你的未来,也就没有办法确定你不会变成他,对吧?为什么不可能是未来的你来到了我的历史,为了你的晋升,决定告别一个老朋友?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不是卵,我不应该相信你。
去旧镇那次,加西亚的琴包里是不是装着狙击丨枪?他绝对是想要狙击你。我怀疑他背地里是个刺客,现在看来,他的一些习惯都太古怪了,对吧?
在艾福的家乡,你和他的经历应该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吧?如果他的妹妹存在,我猜她应该很接近异种的形态,你们杀死了她,对吧?
还有你,我该质疑你是从哪里得到晋升的遗物的吗?在多重历史之门打开的那天,你那么及时地出现在学校,简直就像是预知到了会发生什么事,对吧?
真奇怪,我的记忆里剩下的细节都在提醒我我们的友谊有多脆弱,没有什么能够作为交付信任的证据,只是随处可见又不值得细说的日常。
可这么多年后,我还能记得我们四个在钟楼上喝啤酒的那个雪夜。
要做出这样一个决定非常难,我要放弃……太多太多东西。
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坦然面对我的内心。
或许我的确不了解你,谁让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呢?那些意外实在发生得太快了。
但我猜,在某一天,你会找回加西亚,会让艾福的剧本在剧院里上演,你还会打开多重历史之门,想要寻找我的踪迹。
我告诉自己,如果这一切真的都发生了,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么我就可以这么说,你绝对不是卵。
他会是你的敌人,一个你几乎看不到赢过他的可能的可怕敌人。他的盟友会比你的盟友更多,也更加强大,他推动了七重历史的裁定,安排好了你要走的所有道路,你或许感觉自己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但我亲爱的朋友,我会继续前进,并将视你为我的指引者。而这最后一次,我赌你会赢。
你永远的朋友,阿维兰。
……
信已经读完了,读信的人却没有让目光从信纸上移开。
在他读信的过程里,苏姆一直看着他手中的信。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神殿里回荡,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她回到了从前。
她没有看过那封信。人们总是会忍不住违背承诺,再用天性来为自己辩解,但苏姆不会。
她答应了她的老师,于是数千年之后,她将信交到了对方手中。
就像她答应了老师要杀死他,于是在她送给他的行宫里,她亲手把剑送进了他的心脏。
不过就算没有看过信,她能够想象信上的字迹。她曾经看着他在莎草纸上写下一行行文字,听他笑着叹气,说红海语的字母实在太难画了,第二天他就兴致勃勃地带来了简化和改进红海语的建议,并且充满信心地表示,十年后他就会成为红海语书法大师。
几根手指挡在了信纸的背面,苏姆沿着手指向上看去,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他的脸和过去没有任何变化,在苏姆的记忆里,他一直看起来像个年轻人,少有平静以外的表情,那副冷淡的面孔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
只是现在,他看起来和他的相貌并不贴了。
细微的情绪钻进了每一根肌肉线条里,那张脸上的表情在碎裂,像是打碎了面具,随着碎片滑落,隐藏在面具下的情绪,终于掀起了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和苏姆目光交汇。
“他还有别的东西给我,是吗?”他问。
苏姆点头。
一片虚幻的羽毛落下,光芒随之亮起,在光中,一只狭长的盒子浮现出来。
这是一只深暗色的盒子,光照在盒子表面,立刻就会被吸收,即使已经出现在了桌面上,它的轮廓依旧模糊不清,像是藏在潮湿而黑暗的迷雾后。
苏姆没有把盒子推过去的意思,右手按在盒盖上,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说:
“在这之前,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我知道就算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你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赢得下一次神战,因为这次,你不能再当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了。
“你比我更清楚,你还需要更多的帮助。”
掌心下的盒子仿佛还有温度,从盒子里传出“砰砰”的跳动声,像是还有一颗心脏在里面跳跃。
苏姆说:
“虽然这不是老师的想法,但如果你留下这个盒子,把它留给我,作为交换,你可以从我这里获得你需要的一切支持。
“比如另一件可以让你晋升的心遗物,比如从赤杯那里抢走炎海的遗物,比如让你和奥多亚克见面,没人比他更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你。
“我会成为你的盟友,我以月神和苏姆卡拉穆的名义同时起誓。”
她话音未落,对面的年轻人放下信纸,说:
“谢谢,但是不。”
对于他的回答,苏姆没有生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说:
“那么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清楚。”叶槭流说,“这也不会是我做过的第一个错误决定。”
许久之后,月神缓缓抬起手,手指在盒子上停留片刻,终于轻轻一推,让盒子滑向叶槭流的方向。
盒子滑过桌面,停在叶槭流面前。
叶槭流推开盒盖,一只纯金的手骨躺在匣中。手骨上缠绕着纯白的蔷薇,指骨恰好可以贴附在五指上,顶部和中间部分有骨骼连成的手链,可以将整只手骨戴在手臂上。
数据视野里,一行行白色文字浮现在手骨之上。
【尘埃的拥抱(4级心遗物)】
【描述:他是让世界转为纯金的至臻之王。愿他长生,愿他的手为永不枯萎的花环,附在我颈上,恩泽我。】
……
【祝福对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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