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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京城的乱象,迟钝如董学礼,凶狠如张勇都听傻了。

京城八旗情绪失控,肯定影响中枢决策,影响朝廷对谷城之败的定性。

太皇太后的耐心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四大辅政亦不得不考虑八旗中下层家庭的心情。上三旗也好,下五旗也罢,都是满洲八旗,都是他们的自己人。

一战损失六七千满八旗,如果不追究罪魁祸首,没有人因此担责,如何让自己人信服呢?

张长庚叹道:“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们说,我们现在能放弃襄阳吗?”

两个提督默默无言,答案很明显是“不能”。

汉臣汉将没法去御前攀关系求情,免除罪责的方法只有打胜仗,还不能是鸡毛蒜皮的小胜,必须是一场足以挽回颓势的重大胜利。

张长庚向眼前两个提督问道:“如果本督把这一百二十万两全部拿来招兵买马,你们有信心在两个月内击败伪帝吗?好吧,本督砸锅卖铁凑个整,再添八十万,再算上董卫国的援军,你们能行吗?”

两个提督再次沉默,因为答案仍然是“不能”。

如果时间充裕,用这么一大笔钱当然能办成不少事。比如说花两三年重整一支野战军,又或者把钱拿来修筑防御工事,把襄、樊两城修得固若金汤。

可事到如今,他们已没有时间慢慢练兵,更没有机会筑城。

京城的降罪圣旨随时会到,南边的吴三桂等不到食盐和粮饷,亦随时会带兵进湖广问罪。

黔楚两军一旦打起来,事情就闹大了。

鄂西北节节败退,湘西南又有藩王造反,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们几个督抚会面临什么下场。

届时,朝廷多半会对吴三桂采取怀柔手段。比如说以逼反藩王的罪名砍下湖广总督、巡抚的人头表示歉意,再补上一大笔金银粮饷,以安抚贵州将帅的愤怒。

前几天张长庚收到一连串噩耗之后,他一度觉得湖广事已不可为,想过自裁谢罪。

然而当襄阳使者返回武汉,说起贺珍意图走私十几万担川盐到湖广,张长庚猛然发现前途出现转机。

吴三桂不就是要盐么?四川多得是。如果贺珍或袁宗第真运来十二万担盐,分两三万担给贵州先发过去就是了。

先稳住吴三桂,剩下的九万多担还可以卖给盐商,一边平抑盐价,一边赚取利润。现在湖广盐价那么高,如果操作得当,九万担盐的利润足够同时安抚吴三桂和伪帝,说不定还有得剩哩。

这就叫一石三鸟,借川之力以制黔。

刘兆麒早就想过这个方法,担忧道:“就怕伪帝拿到这么多钱,日后愈发难制。”

“事到如今,我们还管得了这些?再说了,我们不买伪帝的私盐,吴三桂会不买么?孙延龄、张朝璘会不买吗?就是朗廷佐、李率泰,如果不是每天晚上偷偷派人出海煮盐,现在也受不了。没有盐吃可是会死人的,而且会死很多人。就这么说吧,哪个省不买伪帝的私盐,哪个省就等着民乱。到时朝廷会说,别的省份都没乱,怎么就湖广乱了呢?是不是我张长庚私吞官盐,是不是瑞图老弟你鱼肉百姓,办事不力?”

张长庚用一连串诘问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力证向明廷购买私盐是必行之策。这不是对朝廷忠不忠心的问题,而是万般无奈下的迫不得已。

刘兆麒长叹一声道:“禁海迁界之策误国啊,若不是自毁沿海盐场,盐事何至于此。”

“等着吧,首倡者黄梧必不得好死,苏纳海也跑不了。”

张长庚咒骂了一句,又严肃地看着另外三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今天本督都说了。你们若觉得本督说得不对,现在即可派快马回京检举揭发。本督已给全家备好毒酒,大不了一死了之,干干净净。”

董学礼怒道:“宪座!你把董某看成什么人了?谁敢出卖大人,我董某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刘兆麒亦道:“张兄言重了,购买川盐乃造福湖广千万百姓的义举。我辈读圣贤之书,当行效仿圣贤行事。我刘某人不反对。只是这个价格,还是要尽量压低一些,免得伪帝得利太多。”

见三人齐齐看着自己,张勇怒道:“你们看我做什么,张某虽一介武夫,却知廉耻。你们湖广的事,该怎么干怎么干,我只当不知情,亦绝不会去告密。”

……

三月十一,周培公受命第四次夜入明营。

这一次他没有求见皇帝,反而求见了贺珍。这是襄阳四人会议的决定,购买私盐的事只和贺珍谈。

这样万一事情败露,他们还有转圜的空间。

到时,可以把贺珍描述成一个吃里扒外的角色。正是因为此人贪财忘义,湖广才能借川盐压制民乱。

总之,和明军其中一个军头交易,罪名总比和伪帝直接交易小一些。

见到贺珍,周培公提出几点要求。

首先,为了防止明军刺探沿江防备,明方运盐的船只不能进入湖广;同理,清方运粮的船只亦不会上行至归州。

双方应当在西陵峡、黄牛峡一带找个隐秘之处交易,最好是方便装卸货物的地方。这样交割清楚之后,运盐船满载粮食返程,运粮船满载盐货下行,各不相干。

贺珍想了一下,点头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就在西陵峡内,名曰石牌。那里有一块巨石兀立江边,很好认。不过……你们是打算自己吃下这些盐吗?”

“这个贺将军就不用管了,我们当场给现银,绝不拖欠。”

“哪能不管呢?”贺珍摇头道:“本帅卖盐到湖广,是为了救老百姓的,可不是为了帮你们挣钱。如果是你们自己买的话,这个价格要提一提。还有上下打点的钱,我可就不出了。当然,周大人的那份一分都不会少。”

“贺将军打算卖什么价呢?”

“每担十五两。”

“十五两?”周培公叫了起来,“熬一担盐不过花费几钱银子,将军卖十五两?”

“多吗?现在湖广哪个地方不卖二三十两?”

“那是零售,批发当然要优惠一些,”周培公刚学到这两个新鲜词,立即活学活用起来,“十五两一担,我们肯定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