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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道那么像会被奸臣蒙蔽的样子吗?嗯……难怪他们会这么想,汉武帝、唐玄宗,哪个不是年轻时英明神武,年老时昏昏庸庸。自古帝王,又有哪一个做到完全不会被蒙蔽呢?”

朱由榔这样暗想着,忽然对军队中的那股暗流理解起来。

因为帝王并不是全知全能,也没有六只眼睛、八条胳膊和十条大腿。

为了维持国家运转,他必须任命郭之奇、方以智这样的大臣组成中枢,委派李汝珍、陆世楷、李忠良之类的亲民官管理地方;

为了取得军事胜利,他还要让李定国、白文选、陈上川、靳统武等统兵大将直接指挥数万军队,或者委派文安之、毛登寿之类的文臣督师节制。

总而言之,大多数事情都需要经过数个层级,兜兜转转才会传达到帝王耳朵里。每一个层级的官员、武将都会有自己的利益考虑,无论多忠诚的人,都会根据自己的立场“微调”某件事情的真相。等消息传达到帝王耳朵时,结论很可能已经面目全非。

明太祖朱元璋为了监督文臣,建立了都察院和六科,大幅提高言官和监察官的作用。为了保证自己不被蒙蔽,他又设立锦衣卫当自己的耳目和爪牙,监督包括都察院在内的百官。

后来,永乐帝觉得仅有锦衣卫还不太牢靠,又设立东缉事厂监视锦衣卫;成化帝觉得东厂和锦衣卫也需要监督,于是设立了西厂……

这种循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每一个监察机构后面,都需要另一个机构去监察;每一个情报系统,都有可能成为另一个情报系统的刺探目标。

真相像散落成无数碎片的镜子,每一个经手的人都有伪造的动机。帝王必须花费很大力气,才能保证自己听到的汇报没有被颠倒黑白,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保证会变得越来越不牢靠。

文臣武将们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皇帝很难一直英明神武下去,所以,要么像冯双礼、狄三品那样挑一个山卡拉的角落,让世人将他们慢慢遗忘;要么像忠贞营那样对独立性有着很高的执着。

至于蒙正发那样的民间抹黑,巩焴、喻上猷二人当然要立即予以反击,免得两京十三省还未光复,忠贞营就已被批倒搞臭,然后被文臣们群起而攻之。

然而他们不知道朱由榔拥有远超他们的知识,可以用另一套体系去打破这个猜疑循环,这套体系就是舆论监督。

因为皇帝每天都可以看报纸,还可以选择各种立场不同的报纸一起看。报纸的种类越多,联合起来造假的概率就越低。除非企图颠倒黑白的人有把握控制所有报纸,否则就要忌惮谎言被戳破,不至于把事情做得太过火。

等未来科技进步,让每一个想说话的人都能广而告之的时候,一切肮脏和龌龊就无所遁形了。

“朕没有说忠贞营有异心,否则,朕还会亲自带兵来援吗?”

朱由榔用一个反问句给巩、喻二人吃下一颗定心丸,然后接着送出一个大礼包。

“你们想去广州开报社?当然可以。不过朕要提醒你们,印报纸刊文章不是为了说服朕,而是为了说服天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荆湖之役距离现在还不到十五年,参战的文臣武将,还有湖南的老百姓都还没死绝呢。你们不讲真话,自然会有无数人搬出证人证物打你们的脸。坚持讲真话,你们可能做得到?”

巩焴听说被允许去广州开报社,大喜过望,拍着胸脯叫道:“谢陛下开恩。请陛下放心。罪人开设《求真报》,自然要字字求真,绝不弄虚作假诓骗天下。”

“先别急着谢,朕还没说如何惩处你们呢,”说到此处,朱由榔忽然再度严肃起来,“大胆狂人,竟敢烧历代先帝的神主牌?不治你的罪,天下人如何能答应,嗯?”

没等巩焴反应过来,朱由榔就令文书摊纸记录:“叛臣巩焴、喻上猷,罪大恶极,天理不容。念其二人年高,特赦死罪。石真县巩氏亲族,五世不得为官,以儆效尤。钦此。”

巩焴听完这个特赦,犹如当头被一棒子砸下,疼得晕头转向。

五世不得为官这个处罚切中了书香门第的要害,巩焴六十多了,还做不做官意义不大,可他不想做官,不代表他不想自己的子侄做官。现在四代后人都要被他一个人连累,起码要七、八十年之后才有重新出头之日,这比拖出去斩首让巩焴难受多了。

当然,五世不得为官和诛连九族比起来,又轻了无数倍。巩氏一族未来要么老老实实耕田种地,要么下海营商,或者老老实实办好报社,也许还能维持读书人的体面。

杨涟有云,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巩焴、喻上猷二人只好磕头谢恩。

“罪人巩焴\/喻上猷,亦谢陛下不杀之恩。”

“就这样吧,朕还要赶去谷城……”

话说到一半,朱由榔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你们两个,谁会画画?”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巩、喻二人一脸茫然。不过自古读书人都爱好书法、丹青,能考上进士的人,不说造诣多精深,提起笔画两幅花鸟总是可以的。

巩焴谦虚了几句,承认自己略懂丹青之技,好奇问到:“陛下要画军情地图吗?罪人勉强可以胜任。”

“非也!”

朱由榔面露微笑,因为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好点子,可以安天下将士的心。

特赦是不行的,挖凤阳皇陵,成立大顺国这种事太大,就算当朝皇帝也不能明着下旨赦免。这意味着鼓励子民造反,鼓励造反的人挖别人家祖坟。

天下之口悠悠,朱由榔不想自己成为子民茶余饭后的笑柄,只能换一个思路去解决,让那些自认为有罪的将领不至于整天担惊受怕,不至于再做出轻兵冒进的蠢事。

他和气地对巩焴道:“那就劳烦你跟朕去一趟谷城,在路上画几幅画。军情紧急,朕没有时间在这里等你慢慢画……嗯,四副画,每副润笔费二百两,总计八百两,应该够你去广州花上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