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城内有油水可捞,把李忠良收为己用就算了,现在徐闻基本被榨干,陛下还授予吴可信官职,让陈上川、张北海等高级将领有点不理解。
张北海尤其想不通,直属营还有很多千总没挂衔,凭什么一个清将能得授百户?
“陛下,吴可信此人也没什么出奇,值得如此费力拉拢吗?”
朱由榔见手下有些不满,笑着安抚道:“他挂了大明官衔,以后就得为大明办事。维持治安、拘捕细作,稽查走私,样样都是守备官的职责。只要他对我们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徐闻糖业就和掌握在我们手里差不多了。
首鼠两端的人不会真正为清廷卖命,等于清军中又多了一条蛀虫。蛀虫的腐蚀是很可怕的,有时比堂堂正正的军队更可怕。
如果他敬岗爱业,我们还可以送点小功劳给他,让他可以不断向清廷要经费、要赏赐,要军械,要官职。此人有能力、识时务,以后还可能升官,很有成为大蛀虫的潜力。”
见对方不太理解,朱由榔又讲了当年辽东的教训。
关宁军这个大黑洞吞噬了巨额军饷粮草,把整个大明财政吸干,起什么作用了?不但没能扑灭敌人,反而成为最大的带路党,成为满清入侵中原的急先锋。
就算有些关宁将领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着叛国,但他们习以为常的贪腐,却把整个国家慢慢推进深渊。
现在两广也一样,只有一两个李忠良、吴可信这样的人,危害还不算大。
等整个两广的县令、府尹,守备、游击都变成身兼两职的贰臣,清廷的政令就会越来越不能通达,税收越来越不敷使用,军队不堪一战,情报全部失真,连整治都无从整起。
到时我军就可以畅通无阻,清廷反而在给这些人发军饷发军备的过程中被拖瘦,拖垮。
“万一他们背信弃义,又继续为清廷卖力……”
“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朕又不给这些人发军饷。朕只是给他们一个恕罪的机会,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朱由榔抽空喝了一碗绿豆糖水,表情惬意,心情大好。
雷州糖水可是大大的有名,花样繁多,黑凉粉、绿豆粥、龟苓膏、清补凉,样样都是生津止渴,避热消暑的良方。
现在明军手里的糖多得要命,一斤绿豆就能熬上一大锅糖水,给士兵们消暑,惠而不费。
由于熬得太多,绿豆糖水喝不完,还分了一些给表现积极的俘虏喝,美其名曰俘虏也有人权。
看着大伙满足的样子,朱由榔忽然想到糖之所以受欢迎,就是因为真的很好吃。人体摄入糖分后,不但可以缓解饥饿,更会产生愉悦的心情。
喝茶在中国是千年传统,大家早已形成习惯,不觉得有异。对还没形成习惯的人来说,茶水给人的感觉是有些苦涩的。
西方接触茶叶已有几十年,没大规模流传开,和苦涩的味道可能有点关系。
如果大力推广喝茶加糖加奶的喝法,应该可以迅速爆红。几百年后大街小巷都是奶茶店,可不就是因为加了不同佐料的茶类糖水好喝,喝完开心吗?
嗯,波灞奶茶,丝袜奶茶,鸳鸯奶茶,一听就很诱人。
……
栗养志策马狂奔,回到雷州府又收到水师小败的消息,心情真是奇差无比。水师兵力不能动,徐闻战役又抽空了陆师守备兵力,现在连府城都危险了。
在危难之下,雷州文武官员众志成城,表现出难得的团结。
知府陆彪主张灵活变通,由府衙出钱大量招募乡勇民壮协助守城。很多没关系、没背景的穷苦百姓被强迫加入绿营,成为新的绿营兵。
那些新兵没有经过训练,没有士气,也没有足够的老兵作为骨干。顶着正规军的名头,实际战斗力比乡勇还差。
没有老兵作为骨干,没有实战经验的队伍,除了能给自己壮胆,没有多大用处。
因此,当很多溃兵百里迢迢赶回府城时,栗养志表现出难得的宽容,没有责怪这些老兵丢盔弃甲,反而好吃好喝地招待,嘉勉了一番。
现在每一个老兵都是珍贵的资源,可不比当年了。
又过了两天,家丁栗有诗回到总兵府报到。理论上,栗养志还是此人的义父,连忙把人请到书房,当面嘉奖。
“你一路上受苦了,本帅很担心呀,起来吧……”
栗有诗跪在地上,听到这么温暖的关怀,抬头看了一眼,脸色略有尴尬,大声请罪:“儿子无能,没打好仗,唉……”
栗养志见对方表情有异,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脸色很快沉了下来:“本帅平时待你如何?”
“义父对小子们恩重如山,有诗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本,”栗有诗大声答道。
栗养志“哼”了一声,冷冷道:“既然如此,你有话快老实说,就算有罪过,本帅也会替你遮掩一二。若是不老实,哼哼,莫怪老夫不讲情面。”
他又仔细看了看栗有诗,见此人虽有些狼狈,却没有太多困顿之色,立即想到他可能趁乱带溃兵去附近渔村打劫了。
战败之下还敢去浑水摸鱼,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乡里百姓。
骄兵悍将祸害乡里,不是什么新闻,从辽东打到广东,这种事不知道发生过多少。这些家丁不就是因为心狠手辣,才被自己重用的吗?
栗养志脸色虽然严肃,心里却很轻松,就等着对方承认,就狠狠责备一番,讲一些“如今是大清的官兵,要知道收敛”之类冠冕堂皇的话,然后轻轻揭过。
如今乃用人之际,就算屠了几个渔村,只要没杀到举人一级的士绅头上,自己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义父,我们其实是……其实被俘了……”
栗有诗想起自己的使命,鼓起勇气,承认了最关键的一点。
“嗯?”栗养志脸上装作毫不在意,问道:“我们?还有谁?”
“还有栗有禄等七八十个兄弟,标营那边也有四五百人被俘。”
“将此逆贼拿下!”
栗养志大喝一声,身边的心腹亲卫就一拥而上,把栗有诗制住。
栗有诗没有挣扎,口中大声喊冤:“义父,冤枉,冤枉啊!儿子对您老人家一直忠心耿耿,从没想过谋逆啊。义父饶命……”
“既已降了伪明,还有什么话好说。此来是为伪帝当说客的吧?哼哼,栗某虽然失利一场,但我大清还有百万之师,想要雷州投降,真是痴心妄想。”
栗养志说完,就要做出“拉出去剁成肉泥”的手势。
栗有诗知道对方习惯,马上激出莫大勇气,大声道:“儿子回来不是劝降的,儿子冤枉啊!义父请听儿子一言。”
栗养志慢慢将抬起的手放下,目光如电,冷冷地盯着对方。这儿子长儿子短的,叫得确实让人心疼。
栗有诗不敢再卖关子,一股脑道:“明军战俘营由陆顺明看守,是陛下的心腹爱将。他说只要义父愿意出赎金,他可以想办法把兄弟们都放回来。儿子是他先放回来传信的,兄弟们都盼着义父救命呐。”
“什么陛下,是伪帝,伪帝……”
栗养志发出怒吼,纠正“陛下”这个称呼。身为大清官员,对伪帝的称呼可马虎不得。万一被政敌听到,一顶心怀伪明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栗有诗举起双手就往自己脸上使劲刮,左右开弓,发出清脆的响声:“儿子说错话,该死,该死……”
栗养志冷眼看着对方把脸打得通红,心里却在不停盘算:这又是什么阴谋?放人?赎金?陆顺明?这个名字很熟啊!
他从书架上拿出卷宗翻看,很快发现陆顺明的大名——陆顺明,雷州人,高雷廉琼四府小有名号的海盗,几年前跟邓耀、杨彦迪、陈上川等匪首合流,号称什么两广义军。
如果说邓耀、杨二等人背叛伪帝,偷买俘虏换钱,他栗养志是不太信的。陆顺明这种小匪首嘛,倒很有可能。
自从广西提督线国安抽调大量兵力去云南打李定国,两广兵力已不敷分配。清廷给栗养志的命令是,“谆谆以招抚为先”。
他依计而行,选拔“知事能言之官分途招徕”,到处许诺好处,游说明官投降。
原明威海将军罗全斌和部下兵将纷纷出降,南宁府和太平府的明朝官员也大批具文归顺,其中包括广西境内的龙州、下石西州、凭祥、思陵州等与安南接壤的州县。
可以说两广大片疆域都是靠栗养志收买明廷降臣,用嘴皮子劝降得来的。
在他眼里,最后投降的伪明臣子气节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是降清,自己只是投降得早一点,他们投降得晚一点。都是投降,谁还能比谁高尚?
这些人是窝在两广没见过世面,把他们放到二十年前的辽东,恐怕比自己降得还快。
朱由榔身边有人想暗中捞油水,发大财一点都不奇怪。不要说陆顺明只是偷卖猪仔,赚点钱花,就是率部投清,临阵反正,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思路一打开,栗养志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栗有诗带回的消息,值得好好参详。
“好了,别打了。以后说话要注意,再喊错一次,莫怪本帅手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