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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历史军事 > 犁汉 > 第六百一十五章 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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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小五台山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声音在这里消失,天地间万籁俱寂。

突然,从官道上开出一支军队,绛红色的军衣,昂扬的士气,一下子将这片白静渲染的火热。

他们正是从石岭关开出的军队,准备去支援前方隘口。

此时,在队伍的中间,王允一身戎装,坐在根车上,神情淡然。

但在他身旁,郭琳却看出了王允的紧张,于是讥讽道:

“谒者,这大雪纷飞,你应该留在阳曲的,那里暖和。”

此言一出,空气中更加紧张,谁都听出了这话里的歪酸。

荀成也在这里,此时的他心头暗淡,只觉得这仗还没打帅将就已经不和了。

但王允却并不在乎郭琳的小脾气,而是认真问荀成:

“此番我军倾巢出动,大事可期。但我担心沂口隘会不会支撑不到我军到来呢”

荀成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保证道:

“谒者放心,关内皆有我布置,只要弟兄们按照我之前的做,关隘固若金汤。”

说着,荀成还要和王允介绍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但王允挥手打断了,且笑着道:

“荀君,你为我主将,军略机宜你自为之。我有你刚才那句话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你放心去做。”

荀成内心感动,没有再说。

孰不知刚刚这一幕落在郭琳眼里更是气愤,真的是一点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王允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笑着对郭琳道:

“老郭,你还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就是随郭师一起猎狐,我记得有一回我看见的白狐,然后你们都不信。”

郭琳脸色难看,对王允道:

“子师,你如今位高权重,早就今非昔比,如何再介乎当年的无知事。再且说了,叔优都已经为国节义了,你还抓着这个不放”

王允哼了一句,冷漠道:

“是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当年郭师门下最寒微的王子师如今也有一番际遇,而当年人人奉迎的王柔王叔优却死在了匈奴人手里。你说的没错,人都死了,我再嫉恨倒显得我气度小,但我依旧忘不了一句话。”

郭琳叹了一口气,自顾自说了一句:

“大家当年都年轻,你又得郭师钟爱,所以大家有些话确实说得过分了一点。”

但王允压根不接这个话,而是怀念道:

“当时我将白狐现的消息告诉你们。那王叔优是怎么说的说我寒微子就是寒微子,最爱做的就是幸进走捷径,以为遇到了个祥瑞就能如何如何。却不知道,有些人啊,他注定就只能在泥地打滚,一辈子都登不上台面。”

王允这话说完还笑了一下,但在场之人包括荀成在内的都笑不出,他们能感受到王允当年的愤怒。

没错,王允的确愤怒,但过去有多愤怒他现在就有多惆怅。

毕竟人都死了,他再如何显贵又能如何呢相反这一刻,王允对过去有些释然了,反开始看重了一件事。

建功立业,位列三公。

于是,王允将心思回转到眼前,对郭琳道:

“老郭,你觉得我说这一番话是为了报复晋阳王氏那你就将我王允想得太小了,我说这个正是告诉你,我王允出身寒微,但却不自弃,屡立功勋有了现在这一步。这一仗咱们打赢了,回去我就是司徒。但你呢”

郭琳脸色难看,感觉在被羞辱。

但王允却画风一转:

“老郭你家世比我好,能力也不弱于我,但却一直蹉跎在并州内部,耽误了自己。你呀要想好,这并州说到底也是大汉的并州,那丁原也不过是大汉的刺史,你要知道跟谁走。”

说完,王允拜向东南,敬道:

“这一次陛下让我出藩,就让我多吸纳有识之士,为国分忧。所以老郭,你的舞台不在这小小的并州,等战后你随我一道回京,我提举你为西园校尉,到时候你在外朝,我在中朝,我们联手匡扶汉室,再济山河此不比庸碌于这里好”

此时的郭琳脸上看不出变化,只是硬邦邦的回了句:

“那咱老郭可要谢谢王司徒了。”

队伍还在行进着,风雪越来越大。

王允看了一眼道路右侧的崇山峻岭,担忧道:

“荀君,你说泰山贼会不会在这里设伏”

这一次,没等荀成说话,郭琳就主动搭腔:

“谒者,此地的确是上好的设伏处,但且不说泰山军攻砦日久,都没听说舍沂口隘南下的,更不说如今大雪纷飞,天寒地冻,那泰山军又不是铁人,如何熬得住”

郭琳说完,王允不置可否,而荀成也回道:

“谒者,郭将军此言极对。我军临出发前,先以哨骑来回哨探,其中并无敌踪。之后大雪突至,我又专门延迟了两个时辰出发。当时连谒者您都以为出行取消了,更不用说那些泰山贼了。所以纵然真有伏兵,也应该撤了。”

却在荀成说完这话的时候,前面一班精干的骑士纵马而来。

这些人带来消息,说在附近的一些岭坡看见一些草偃的痕迹,他们推测此前应该有一支军队埋伏在这里,后面可能是因为暴雪就撤了。

王允此时倒真有点欣赏荀成了。本来重用他就是因为此人是孤臣,自绝于并州军。现在看,此人有勇有谋,真是难得的将才啊。

但王允没想到这泰山军还真的来埋伏了,他皱眉说道:

“这泰山贼果然小狡,竟然来伏击咱们了。”

说到这个,他又有点不放心,对二将问道:

“泰山军既然出现在附近,是不是意味关门已失还有泰山军会不会没走远我们要不要严阵以待”

此时的王允颇有点风声鹤唳的样子。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嘴里旦夕可破的泰山军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此时荀成出来安王允心,他分析道:

“谒者无需担心,卑职此前和泰山军交过战。的确,彼辈斗具精良世所罕见,但在这个天气,这些斗具甲胄却成了他们的缺点。这一轮大雪来得突然,想来那些泰山贼是缺乏冬衣的。这种天气下,铁甲冰寒,肢体不得舒张,纵然真在附近,那也不是我军的对手。”

王允看了一眼郭琳,见他没有反对,想来也是认同这句话的。

于是,王允稳住心神,随大军在风雪中继续向北。

从这个程度来看,王允能在这样的天气随军,可见其人也确实是不同寻常的。

……

雪越下越厚,大军踩着积雪缓慢行军。

此时的军气要比一开始低落不少,纵然他们都裹着东衣,但那戈矛铁槊却还是那么冰凉,吏士们皆用袖子裹着,低头赶路。

而跟车上的王允也有点咳嗽,但到底是从沙场中崛起的帅臣,身体还是非常健硕的。

但风寒这事来了,再强健也要头疼脑热。此时的王允头脑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间听到了外间一阵吵闹。

王允强支撑着,努声道:

“发生了何事”

外面争吵的正是郭琳和荀成二人。

此时听得车内王允的声音,荀成忙回道:

“谒者,前军来了消息,在咱们的前方出现了贼军二十多骑!末将打算驱赶,但郭将军过于持重了,怎么都不愿意。”

王允头昏,他下意识说了一句:

“你是主将,一切皆你定夺。”

荀成有了王允的支持后,忙让中军附近的并州骑兵出动。

出动的骑将叫杨密,是并州军的猛将,在得了中军令后,连忙带着三百名骑兵前去驱赶泰山军的游骑。

三百多骑在开辟出的雪道上奔行,搅和的队伍一团乱,不少军吏议论纷纷,都在讨论是不是前线接敌了。

王允总有点担心,此时的他鼻子塞住,声音沙哑道:

“荀君,事情没问题吧。”

荀成赶忙走到根车旁,贴着车厢道:

“谒者,没问题的。前军探查过了,是一股在风雪中迷了路的贼军哨骑,不过说明泰山军的部队正在前方。”

王允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昏昏睡去。

荀成也对自己的判断没有怀疑,因为这样的风雪中,迷路太正常了。

此时的大地是白茫茫的一片,原先的直道已经被完全覆盖了,和周边的环境混成一团。

这在这样的环境下,迷路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荀成不是没有烦忧,他忧愁的就是这场大雪。

直道作为行军道,它的路基是要高于平地的,而路基的两侧有沟壑,路基的土就是从这里挖的。

但现在大雪将这片全覆盖了,路基根本就辨别不出来,所以军队行进中很容易就走下去。

人踩下去还好,但辎重这些东西要是推到路基下,栽入路沟里面,那就上不来了。

所以前军在开路的时候,就要时不时在路基两侧插旗,好给后方的大队行进指引道路。

但这就不可避免的拖累了行军速度。

此时风雪越来越大,要是不能在入夜前赶到前面兵站,那大军就要在风雪中露宿了,这对军队的打击是致命的。

和这个一比,那十几个敌军游骑不过是癣疥之患。

想着这事,他对身边的牙兵下令,让他去前方催促一下前军的行军速度。

看着远方天地一片白茫茫,那山岭上都积雪覆盖,荀成摇了摇头。

……

在距离汉军援军大概四五里的地方。

李大目带着全军八千吏士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在大雪突至的时候,李大目就知道原定的计划要改一改了。因为雪下得越大,山上就越冷,然后就越难下山。

于是李大目果断转移了伏击点,来到了山下直道,准备阵战。

但实际上,过去了数个时辰了,弟兄们的手脚都冻僵了,但却依旧不见敌军的援兵出现。

此时的李大目心里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最后虽然不甘,他还是对边上的典韦道:

“咱们再等半个时辰,要是还等不来对面的汉军,咱们就回撤。”

但话是这么说,此刻李大目脸上的失落却怎么也藏不住。

典韦拍了拍李大目,安慰道:

“大目,咱们尽力了。这再大的军功也顶不上咱们这些老弟兄的性命,他们不吭声在风雪里随咱们挨冻,但咱们却不能不当回事。”

李大目明白这个,只能无奈点头。

风雪中,时间一点点流逝,李大目的手脚也开始有些僵硬,他知道此刻弟兄们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

正就在他准备下令撤退的时候,前方奔来数骑,正是他之前撒出去的哨骑。

两个哨骑一身霜雪,眉毛上都雪白一片,他们一下来就道:

“护将,哨得敌军踪迹了,就在咱们四五里的位置。”

李大目一个机灵,他先问了句:

“就你们两个回来”

两哨骑忙解释:

“不是,弟兄们在哨得情报后,对面就派上来了数百骑。随后咱们开始分散突围,因为大雪的缘故,都有些迷路。我们本以为自己是向东的,没想到最后是我们先回来了。”

李大目这才放下心,但这个时候他又纠结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能一战吗

典韦也想到了这一层,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李大目道:

“大目,撤吧。”

李大目虎目含泪,特别不甘心,但最后无奈泣道:

“真是辜负了王上的厚望啊。”

说完他重重一顿脚。

之后,李大目、典韦联令,命全军撤退。

但当军令送至各部后,军中的骨干军吏们皆涌了过来,他们纷纷向李大目请命:

“咱们再战一次吧,弟兄们皆等这个时候呢。和大王的君恩似海,这有点风雪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一群群老弟兄们风雪严相交,却依旧要为王上死战到底,李大目眼里的泪水夺目而出,他对众弟兄们跪了下来:

“弟兄们,这一次皆是我李大目行军不周,弟兄们欲战,我也欲战。但这仗咱们不能打,王上也不会让咱们打。所以,万般皆是我李大目的错,诸弟兄们听我一次,随我一起回军吧。”

李大目刚要跪的时候,典韦就要拦,但李大目也是不输典韦的豪杰,此刻铁了心了要跪又如何拦得住。

而李大目一跪,对面的一众军吏也跪了下来。就这样,风雪中,上百号英武豪杰士相跪在地,其间的热血豪气直将这里化为三春。

所有人的心都是暖的。

虽然这仗终究不能打。

就在这时候,风雪中传来一声苍凉的高歌:

“爹爹你生在大桑里,秉性生来不使气!奈何春耕夏种一年忙,秋里倒要遭兵殃。忽地金雷一声起,苍天已死黄天立。黄巾裹头夹血衣,杀尽那贪官豪污吏。贼人骇我冲天将,只因亿万人心呼保义。他日又唤张王现,阎台重聚再犁这腥膻地。”

此歌传至,众人欣喜若狂,他们齐齐看向那风雪中影绰的身影,泪目:

“张王,来了。”

张冲此歌为《唤张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