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况稍微有些失控,应下对方那可以定义为要求的奥默心想。
尽管他此次前来,的确是存着几分或许可以聊点什么的期待,但显然,这卧室邀请倒完全是在他预料之外了。
毕竟每个人的卧室都可说是个人隐私的最终阵地,且不论其中藏匿了多少秘密,光是其光景形制展露人前,都可能会招致那如仓鼠般惊恐的大叫。
而此次那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要求的话语,也不像是爱织小姐的的一贯路数,倒或许是速子与机伶会做的事。
但若要因此结合之前那无疑是妹妹桑的话语,真去认为是机伶出了什么主意的话……
“…你就坐这儿吧。”
“嗯,好的。”
看着那女孩给自己推来个人体工学椅时,那略显生硬的动作与那紧绷着的面部肌肉,奥默是很难相信这算对方计划内一环的。
尤其是对方回头找座位时的目光都那般紧张克制,让他忍不住开口来一句:“你可以直接坐那个懒人沙发上。”
“…不,我就坐这儿了。”
那在短短几秒里就已经瞄了好几眼那淡蓝色大布袋的小织姬,自那片刻的迟疑后尽显逆反心理,非常硬气地选择坐在那满上布偶的床畔。
只是那双腿并拢,双掌微曲搭在膝上的乖巧坐姿,在奥默眼中仍是尽显一份准备不足的紧张。
认为状况失控的或许不只是自己,他的目光扫向这意外不乏少女气息的闺房陈设,第一印象是无数的布偶,第二印象是各种类型的布偶,第三印象……
无需第三印象。
他的思绪已随着职业病般的习惯飘远,去将那观察所得的种种收获整理总结呈某个人生活在这里的光景。
从那懒人沙发上未曾完全复原的凹陷,从自己坐着的人体工学椅在高度与扶手位置上的不适,从那气味分子弥漫之间的差异构成的轨迹,去想见这闺房的主人身形如何,又习惯以怎样的姿态就坐,在那或正式或闲适的模样下,她又会因怎样的烦恼与疲惫,选择趴在床上,将脸也埋入那些摆成好几排的人偶之中,挤出如今那副队列的豁口。
而在这之中,那被房间主人格外宠爱,总是被压在面颊底下的毛绒布偶……
喔…这下的确是很失控。
望着那有各式动物,各式卡通形象,更有些赛马娘的玩偶组成的,一看就是抓娃娃机中斩获的各式成果,更望着那轮廓都有些形变,一看就是‘饱受压迫’的q版毛绒布偶……奥默的目光很难不落在那如螺纹图钉般的白色双角,以及对方那压在背后,隐约能瞥见不止一对的小小翅膀结构式的设计。
在一个多月前,他曾对这样的玩偶设计不屑一顾。
‘那些热衷邪恶黑暗美学的粉丝真会喜欢这种玩意儿?像是什么魔法少女作品里的黑心吉祥物,真有市场?’
面对那位递出样品的产品主管,他曾这样说过,看似发问实则暗讽,而那位主管只是诡秘地笑笑,说总会有市场的。
他是那么说,但奥默却不怎么信。
感觉这种东西更适合用来作诅咒媒介,特征相对还原都能直接以偶像崇拜系的理论来省去获取头发、指甲之类的过程。
当然,只是感觉。
如果是要针对他这样的魔人,实际下咒的工序总是要比这更加复杂的,那不论销量如何,光靠形象版权这块的收入也都算一笔意外之财的合同,也让他没什么理由制止这份本也计划产量不高的神必周边制作。
在半个月后,第一批成品投入商业贩售。
林顿事务所也收到了实物快递,还是切列尼娜在企鹅物流的分拣站里顺手带过来的,内容自然是将不同动作的所有款式都寄来一份的样品,被对此非常老人地铁手机的魔人丢给了几位女友。
足足七种,该怎么分配她们自己处理,丢掉也无所谓。
显然,奥默对它们的价值是一直蛮悲观的,毕竟之前的宣传都是往相当中二的黑暗、肃冷、狰狞风格路线,什么软胶、骨雕、皮套、头盔式周边,就连作什么音声订制也是以魔人化音质来录那各种不明所以的狠话和冷嘲热讽。
这样的周边系列里忽然就在其中混入一批q版恶魔布偶,连填充物还是强调松软质感的材料,反差大得宛若doom与动森联动。
或许会有人好这一口邪门儿,但要谈及商业化的道路……
他一度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结果一个月后的现实以如此荒诞的形式延续,也让他
也让他重新定义起当下的状况。
“等,等等!”
顺着那并无掩饰的目光瞧见那床上的藏品,小小的初中生动如脱兔,斜向扑出的姿态宛若足球场上使尽全力的守门员,截断了视线也盖住了玩偶,却让那更加窒息的空气蔓延。
这下子,奥默相信这的确不是机伶的主意了。
至少,就算这一切在她的谋划范畴,爱织自个儿也不知情。
“坐回来吧。”他略略后仰,倚着那不是很舒适的椅背道。
目光也旋即投向那如十字星般的灯罩点缀的天花板,自那而下垂落的无数坠饰有着似曾相识的材质,让奥默若有所思。
“然后再关上灯的话,会自然些么?”
这样让旁人听来或许有那么几分歧义的话语,却得来了那女孩的立刻执行,当灯关上的刹那,如他所想那般——那无数自上而下垂落的晶体坠饰,连同灯罩的轮廓都泛起了微光。
没有温度,却纷繁地构成一片童话般的星空。
“很棒的设计。”
奥默轻声赞叹。
“母亲设计的,”小爱织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音源的位置来得有些低,显然是那懒人沙发,“她和父亲…一直认为我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星星……”
换做平日的爱织小姐,大抵说不出这么难为情的话吧…奥默想,想的与说的并不一致:“但你自己却不这么认为,所以他们希望你能将这些看进眼里。”
“嗯…其实我也看进去了,只是……”
“只是你始终无法将自己也视作星辰的一份子。”
“也与家人们总有那么些许隔阂。”
“嗯。”
“现在还是这样么?”奥默仍是望着那些坠饰。
魔人的双眼在黑暗中带着微弱红芒,那出色的夜视能力本是优点,唯在此刻有些不合氛围,因而始终不曾放下。
“…不是…好像能够理解有一些了。”
“那就好,其实就这一点而言,我推荐你与新宇宙多聊聊。”
“新宇宙?”小爱织不太理解为什么会出现那孩子的名字。
“那孩子很擅长以星体来形容周边的人,若你还有疑惑,她可以回答你。”
“她么…”
“这世上总有些天才,能在别人尚在积累的年纪就已持有让人终其一生的成就。”
“就像卡莲?”
“也可以这么说,尽管她距离她眼中的目标还很遥远,但自拍天使的成就的确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求。”
“目标吗……其实我有些时候会觉得…卡莲很像你。”
“尤其是在这副状态下?”
“…我很想否认,你现在的说话方式也像是当初那副讨厌样子,说什么都很笃定。”
“让你倍感熟悉,不是么?”奥默感叹着,终于是垂首,看向那在黑暗中望着自己的紫色眼眸。
无数晶体倒映的光在那眼中,仿佛一样能够洞彻黑暗。
“三年前,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吧,Umastar还未彻底封笔,Vega小姐也还在一意孤行。”
“那时我便说过,凡能在黑夜中发光的星点,皆是燃烧自我的天体,但单一的星点照不亮黑暗,它只是一种饮鸩止渴的具现……”
“别再说了,”小爱织开口打断,甚至扭过头去,“我那时候太蠢……”
这羞耻心未免迟来太多了些,不该在一开始开门和讲述父母时来么?奥默无奈扶额,旋即再道:“我想卡莲与你聊天时,倒不是一副什么都很笃定的模样。”
“她总像是在和我商量。”一提起这个话题就又回过头的小爱织,盯着那对黑暗中的暗红蛇眸毫无胆怯。
“但她只是像是在商量,就像我在上一年见到的你。”
“那么……你会讨厌她么?”
“不会…她是个好孩子。”
“虽然很欣慰,但也感受到了很直观的歧视是怎么回事,这算性别歧视还是种族歧视?”
“我……我也不讨厌你。”
“这可真是让人欣慰的话。”
双手搭在膝上的奥默,摇头晃脑着缓缓起身,俨然准备离去,而这反应让小爱织看在眼里,反倒是有些焦急地站起身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到此为止,Vega小姐。”
回过头来,打断了她的话语,也敲下了门边的灯光开关,让刹那的暖光照亮俩人一个平静,一个慌乱的神态。
“不要让卡莲与妹妹的想法干涉自己,我这次来找你聊的内容就是之前那些,至于其他话题,你做好准备了么?”
他抬起手,指向床上的玩偶,再划过整个卧室,最后……
虽然他垂下了手,但小爱织仍能从他那俯瞰视野中,垂首看向此刻的自己。
“你一直都很鲁莽,傲慢,不成熟。”
“……”
沉默之中的小爱织,难以抬起头来。
“一意孤行地坚信自己的正确,却险些失去最珍视的人。”
“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一直看着你贯彻那些至始至终都草率的决定,以那盲目的意志伤害了许多关心你的人,也辜负了那些人对你的期待。”
“好好回顾自己的过去,再去想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吧,尽管我清楚Vega小姐做不到这一点。”
“……”
“但若是那个与我签下临时契约的ayabe……”
“……”同样的沉默中,小爱织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青年那略略泛起的微笑。
“我见过她在赛场上那璀璨夺目的模样,我相信她可以做到,希望你也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