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有疑惑,无有诧异。
少年沉默地走在街头,心头亦是无比平静。
产业区的街道向来行人稀少,犹若驻留蚁穴的蚁群,哪怕是在休息时间也常驻于各方高楼之中。
所以这一路的风景空无而又单调,哪怕是启用了模拟绿化的投影装置,那些绿色也无法给人带来放松的清新。
但那走在前方一些的女孩却是高高兴兴走走停停,天真无邪得好像连那绿化投影都能引起她的兴趣,然后再端出手机‘卡察’一声。
她找到了个兴许很是好看的角度,将那南美风格的绿植与她一同存进了被电子量化的数据里,然后又扭头看向其他绿植的投影。
小皮鞋脚步声啪嗒啪嗒,灰色的尾巴在身后轻快摇动。
分明置身于钢铁丛林下那毫无温度可言的虚像,却表现得好似踏足自然的郊区,且好似并未理会身后的少年。
哪怕少年正盯着她。
这场所谓的出去走走就像是真机伶的独自散心,她也确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奥默说过话。
两人就像是恰好同路的陌生人,在从饭点中走出后便与其他人暂别,然后以各自的步调走在同一条路上。
有着不相上下的安静与耐性。
但比起看起来并不无聊的真机伶,奥默显然要无所事事许多,单纯就只是跟在对方不远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真机伶,14岁,3月31日的生日,初中部三年级的赛马娘,在短途模拟上成绩优异,被不少训练员抛出过邀请却又仍是独立状态。
在Umastagram上有着一百三十七万的粉丝量,以她那内敛自律的性格而言,这不算奇迹,她对自身的魅力了如指掌……奥默思索着自己所知的有关她的情报。
内容很多,范围很大,但又都是些散乱的东西,没什么连续性。
一个没有训练员,也还没到出道年纪的初中生,大可不必急于指定谁当训练员,更别提对方还曾直球表示不喜欢自己。
奥默相信那句话的真实性。
一个关于伪装,善于把握自身魅力的女孩,自然不会喜欢一个会破坏自身所营造的一切的男人,不论发生什么,光从相性而言便是极差。
但若是要针对茶座、速子、波旁三者的赛程,那显然又太早了,真机伶近期的推文与相关情报中也没有关于跳级的说法与暗示。
她没必要来打探什么敌情,也不会这样打探敌情。
正因把握自己的魅力,方才清楚那魅力该用于何处,她有自己的骄傲与矜持。
那么……
“真机伶小姐。”
当他看着对方走过了最后一丛数据的投影,那只为了点缀姿态的手机也逐渐垂下时,他终于开口,打破了那份长久的沉默。
而那女孩闻言而回首,笑意盈盈地回应:“嗨!真机伶在这里喔~☆”
她头顶双耳微晃,手中的手机微斜,旋即又背过手来时的模样真是俏皮可爱,让奥默也不禁露出微笑,再开口的话语无比轻柔:
“能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么?”
“我觉得您对我没什么好感,甚至有些不满,又何必这样两顾茅庐呢?”
“也不是那么回事哦,”真机伶的笑容依旧,背着手倾着身一步又一步地走近,“卡莲只是还是对训练员,或者说奥默先生还有些好奇。”
“如果只是一些浮夸的报道的话,并不值得您过多在意。”
“也不是吧,”女孩在少年面前站住,仰视着奥默,“关于卡莲上次的反问,奥默先生有没有印象了呢?”
“四年前的府中竞马场?”
“嗯,没想到奥默先生还记得。”
“短期记忆这方面,芯片持有者都可说是很有心得。”
“芯片……”女孩似乎对此很是在意的垂下头来,甚至手指都在那粉红色的手机壳上滑动。
而奥默抬起头来,注视着早在之前就已雨过天晴的天空。
仍然大块的云层正切割着阳光,直视起来颇有些不适,更带来了这个季节常有的炽热。
但那仍在一线之隔的云层余荫下的,真机伶略作迟疑,继而问:“奥默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并无不可。”
“您…你对极东人怎么看?”
“?”
饶是奥默脑中一直在组合着各式的猜想,这个问题还是稍稍出乎了他的预料,简直像是什么隐秘的键政起手,不像是个14岁的女孩子会问的问题。
“就是,从社会层面再到个人层面,您对极东人有什么看法吗?”
这就是直白的键政起手了,这又是哪招?
真机伶小姐想搜集我的政治立场以狠狠地发挥不成?
奥默犹豫着要不要随口编点什么,但看着对方的双眼,那对在阴影中仍有光亮的紫红色眼眸,他便在心头叹了口气,旋即道:
“孤寂。”
“倡导以每一位居民为零件共同构筑整个社会机器的极东人,本质却是彻头彻尾的孤寂。”
“你们每个人都是相互离散,天性便有着极厚的壁垒,唯有极少数人得以例外。”
“这就是我的回答,恐怕不太能让你满意。”
他看着垂首的真机伶,想着对一个极东人说这些话是否等于指着脸骂人,而且对方还是他一直有在关注的潜力马娘。
但也就这样吧,对方本也对自己没什么好感,说到底也是当一面镜子,能够远比旁人更加中肯的给女孩的可爱打上一个分数。
上一面说些过分不中听的实话的镜子,是什么下场来着?
奥默不太确定,童话的版本总是多样,但他唯独可以肯定这些话对真机伶而言并不算什么,毕竟……
能够仅凭着可爱获得百万粉丝的人,对这一切的理解只会更深。
毕竟Umastagram可不限什么居民出生地。
而这样的纠结也不用太久,不过数秒,他就已经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不,这其实很令卡莲满意哦。”
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说,踏出步伐走到了奥默的侧面,走到年轻女孩儿们理应避让的阳光下,紧接着又提起手机微晃:
“奥默先生,要不要来合照一张?太阳正好哦~”
“并无不可。”
奥默平静地回答,看着她走近了些抬起的手机,继而略略一怔。
因那高举而起的手机屏幕上,明晃晃地展示着录像而非拍照的模式。
“那么~记录记录,是卡莲很难能喜欢的奥默先生哦~!”
在屏幕中映出的女孩儿偷偷眨了眨的眼睛,轻软温柔的话语与其中内容的反差多少令他有些错愕。
因他少有的一次没能分清对方的真实意图,只觉一份逻辑上的矛盾。
而那短暂的摄影也就在他的错愕中结束,他看着垂下手来的女孩慢条斯理的给方才的录像保存命名,命以‘书兄ちゃん’的标识,便不由挑了挑眉。
哪怕是在极东语境下的‘兄长’版本里,这标识也算是格外醒目的一类,毕竟御宅族格外喜欢,也确实适合真机伶的账号路线。
“以前有个人跟卡莲说啊,撒娇要向兄长或是姐姐之类的角色去。”
这样保存结束的女孩侧身看来,自然而然地说明道:“如果是面对这类角色,卡莲就算是被发现是在装可爱,也一样会被原谅对吧?”
“原来如此,”奥默无奈的笑着,甚至轻轻地为其鼓掌,“这算被你卡到了bUG?”
真机伶的天真无邪与可爱美丽,都建立在一层无缺的蛋壳上,她的自尊与自信也同样于此相辅相成,是能如愿掌握魅力者的自傲。
可一旦有人能够看出这份伪装,她所营造的一切都可能毁于那个人。
这也一直都是奥默所不解的,真机伶本该对他敬而远之,甚至与更冲动、紧张一些的行为,让他不去以那粉丝愈来愈多的账号说出‘真相’。
可她这已经是第二次亲自来了。
第一次来之前,她就直球坦言过,自己听说‘奥默有一对很令人恐惧的眼睛’的传闻——那也是一场冒进的接触,奥默只当对方终归还是个孩子。
而这第二次……
她以奥默无法否认的话,卡了个稍微有些出乎预料的bUG。
也或许是要对自己那缺失的13分壁垒进行冲击,凭着她那自傲的可爱。
“但我或许会是个很令人生气的兄长。”他轻笑道。
“确实如此,而且已经无法更令人生气了!”真机伶气鼓鼓道。
这幅样子倒有一份令奥默开怀大笑的可爱。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那也确实差不到哪儿去。”
而不再伪装的生气,也不见得不可爱。
“可恶,不准笑!”
“好的好的,不笑不笑。”
“臭哥哥,卡莲回去了!”
大抵是愈发放飞的真机伶啧了一声,不爽地转身要朝着来路走,但这声哥哥喊得是那样自然,倒是让奥默稍稍怔了怔。
想着自那福利院之后,还真是再没人这么喊过自己了。
“需要送吗?”
“不需要!丸善和千明前辈还在等我!倒是哥哥你,没人接哦!一个人回去哦!
再见!”
女孩头也不回,愈走愈远,虽然还是孩子,却也能显出几分赛马娘的脚力。
但用这点攻击未免太无力了。
奥默心说自己都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了,哪里还在乎这个,在回以再见的告别后,便又如东炎蜀地传统文化般收敛了笑容。
他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理清了思绪后,方才稍稍拧了拧鼻梁,旋即迈步。
然后在思索着是绕去企鹅物流还是打车回家中,听到了一句疑问: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闻言侧头,便见一旁小巷口站着的切列尼娜。
“因为别人有车接,我没有。”他耸了耸肩。
这话让对方不禁莞尔。
“蕾缪乐会乐意听你这话的。”
“免了,我不信任她掌握的方向盘。”
“所以……矛盾解决了吗”
“矛盾更深了,看似向上,但也在向下坠落。
不过不奇怪,毕竟是找上门的过去。”
“过去啊,那也确实是没办法。”
“是吧。”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