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领着各部衙的人,将阿福带走了。听到俞咨皋也要跟着去,海瑞拒绝得那叫一个干脆,任凭俞咨皋好说歹说,就是不行。
若非司礼监的太监帮俞咨皋求情,这趟他是去不成的。
见到高邦媛,海瑞也只是简单问了好,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人就这样被带走了。
高邦媛忽然觉得世事无常,前一秒还和你谈天说地的人,一转眼,或许就会不在了。
“可是阿福都被带走了,朝廷最近的风声也该松一松。”高邦媛艰难地说,“可远他,怎么还不回来。”
蓝心没有说话,沉默了一小会,轻声道:“夫人,其实也不止这一件,禁门口百官被毒打这事,如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多少人对司礼监不满,实际上就是对皇上不满,京城这些天戒严,并不全是为了陈娘娘和李娘娘的事。”
时间过得飞快。
她转身出来,因为下雪,天变得愈发阴沉,而且已经快黑了。
门被打开,雪花和寒风就这样扑打在脸上,蓝心搀着高邦媛,二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今天怕是又回不来了。”
高邦媛望着大门的方向。
这颗心,仿佛不在自己身体里,而是在遥远的京城的某个角落跳动。
茫然,畏惧,悲喜也由不得自己。
都说怀孕的女人很敏感,其实不然,何止怀孕的女人敏感,谁遭这样的事,能不多心呢?
又过了一个时辰,慈云和几个仆人从外面回来了,请了个大夫为高邦媛看诊。
这时高邦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昨夜本就没说好,白天又担惊受怕,困乏至极。
这大夫把药材分装包好,看到蓝心过来,点了个头。最近常是他到家里看诊,彼此都熟悉了。
蓝心问:“先生,夫人可好?”仟仟尛哾
那大夫点点头,“夫人这一胎很稳当……你们家这事,外头都所风闻,夫人也算是遇变不惊了。”
蓝心轻点着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大夫长吁一口气,“今早上那群人,着实把我们吓住了,还以为京城遭受变故……这么大的事,你家大人就没说回来瞧瞧?”
“朝廷有要务在身,我家大人忙不开。”蓝心尴尬地笑了笑,几乎快把手帕给绞破了。她其实也担心,毕竟于可远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没了他,这个家就注定要败。
那大夫劝了一句:“蓝心姑娘,你现在要好生照顾夫人,外面什么事,再担心也是白费力气。把手边的事做好比什么都强。”
蓝心点头。
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轧轧的声响,不由惊了一下。
她连忙走出门,这时院子也被打开,进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浑身黑漆漆的,眼睛却光芒四射。像是年画里出来的恶鬼,蓝心腿一软,直接跌倒,磕在了门框上。
那高的人问:“蓝心,你怎么了?”
这,这鬼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不得了!
蓝心只觉得后背发凉,想大叫,想起身逃跑,却根本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
那人一步步走近,后面又跟着出来几个人,也是黑漆漆的。
蓝心听着那人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头脑也清楚一些了,连忙向后面的慈云喊:
“慈云,夫人呢?快去禀报夫人,就说大人和喜庆回来了!”
什么?大人?大人回来了?
慈云定定神,壮着胆子望向那黑漆漆的人,虽然除了眼睛外都是黑漆漆的,但仔细看,慈云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是大人……”
慈云刚才着实被吓得不轻,声音里带了一些哭腔。
这声音却让于可远想岔了,快步上前,一把揪着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了:“夫人怎么了?”
“夫人,夫人没事……刚刚睡下。”慈云是又喜又惊又怕又急,忙喘着几口气,“大人,您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吓坏我了……”
于可远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嘿嘿一笑,“没事,没事,我先擦把脸,再把夫人吓到。”
……
过了一会,高邦媛睫毛轻轻颤抖,然后睁开了眼。
蓝心小声说:“夫人醒了?”
高邦媛点点头,看众人那表情,她有些陌生,庄子里有什么喜事吗?
蓝心又道:“夫人快看谁回来了?”
刚才睡得并不舒服,因而醒来精神头不是很足。
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会于可远已经重新梳洗过,还换了一件布袍,正站在床前。
高邦媛抬起双手,指尖就要碰到于可远的时候,竟然停住了。
“是真的,夫人,大人真回来了,您放心吧!”蓝心在一旁轻声说道。
高邦媛手往前一探,终于握住了于可远的双手。
“媛儿,我回来了。”
于可远慢慢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这些时日竟是如此漫长,眼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好似梦幻,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在心中祈祷,不要再有分别的时日。
高邦媛双手胡乱地摸索着于可远,明明什么都看得见,却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获得真实感。
他好好的,没有受伤,还吃胖了不少。
于可远拉着她的手,将唇印在她的掌心,“我想你……”
高邦媛这时竟也不在意身边是否有人,捧着他的脸,唇轻轻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
“这些天,你很辛苦吧?”
于可远:“我很好,你呢?孩子好不好?”
“很好,都很好。”高邦媛的脸贴在他的下巴上,这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人,她握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今天大夫刚来看过,他结实着呢。”
两人依偎在一起,很久很久。
欣喜和幸福之后,忧虑又爬上心头。
“可远,京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阿福……什么时候能回来?李娘娘那边现在怎么样?”
于可远将朝廷发生的事无一隐瞒地告诉了高邦媛。
虽然她怀着身孕,但于可远一直觉得,夫妻之间不该隐瞒,倘若心有灵犀,这种坦白不仅不会让对方造成困扰,反而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担忧。
高邦媛轻叹一声,“天家父子,哪有真正的亲情可言?只是可怜了陈娘娘,身为王爷正妻,一辈子不争不抢,还要牺牲娘家兄弟来成全朝廷。”
“不是成全朝廷,是成全皇上而已。”于可远摇摇头,“何况牺牲的也不止陈娘娘兄弟,百官和百姓哪个没有牺牲?阿福苦心经营织坊,到头来,不也是为皇上做嫁衣?天下臣民苦君父已久,却也只敢关起门来嘟囔几句。”
高邦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便问:“那你升迁之事……”
“这也正是我回来那么急的原因。”于可远有些不舍,“明天一早,我就要赶往宛平县任县令,这是朝廷交代给我的任务,务必要我安抚好宛平县灾民。因为任命文书下得太晚,城门快关了,我只好搭乘出城的一家运煤车队,这才搞得一身黑,吓坏了蓝心和慈云。”
听到于可远明早就要走,高邦媛沉默了一下,接着问:“家里,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有你和阿母,我放心,没什么交代的。”
回家的第一件事,他先向邓氏请安,然后去了高礼那里问安,最后才回到高邦媛这里,一应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
“宛平县的灾民……你打算怎么安抚?”
高邦媛琢磨了一会,小声问道。
她知道自家丈夫的脾气性格,与自己无关的,或者没有利益诉求的,他一向能下得了狠心。再多百姓伤亡,只要没有自己认识的,在他眼中就是一堆数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于可远握着她的手,“这件事,我看得很明白,皇上也给了我足够多的暗示,无论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还是站在大义上,宛平县灾民,我都必须要安抚好,谁来挡路,都不好使。”
高邦媛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自从有了身孕,一些事情,我会有和过去不一样的想法,原本不信的鬼神之说,如今也信了,我们多做些好事,冥冥之中,或许会有神明庇护我们的孩子,将来衣食无忧,幸福一生……”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