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兀地飘起淅淅沥沥雨点,弥漫的水气仿佛压盖了俗世凡尘,好像是种提醒,又像是一种欢迎。恍惚间天边一朵乌云上雕刻出戚继光的身影,那不甘愤怒的双眸似要自九霄而下,降临在这片用生命保护的家国上。
滴滴答答的小雨滴对见识过天竺瓢泼大雨的戚家军士卒来说算不得什么,比起异国他乡淋得人睁不开眼睛的暴雨,打在脸上很痛的雨珠,还是家乡的雨点温柔,落在身上让人舒服。对比天竺那种龙王爷泄洪,戚家军士卒戏称是龙王爷打喷嚏。
雨中等待着,想着军饷想着雨露,想着家里老娘想着讨个媳妇,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当戚家军将士快要不耐,以为是被杨文戏耍的时候,迟到的杨文出现在视野里。戚家军将士闭嘴,大校场恢复了安静,只留雨点滴。
几息的宁静,山文罩甲内凤赤兜鍪下的杨文铁青着脸色,张口将之打碎。
“奉诏!总兵官胡敬勾结妖女谋反!证据确凿!着令总兵官杨文率军平乱!弟兄们!剿灭乱党!报效朝廷!杀!!!”
军令一下,早已待命的一万新军出动,张元勋、刘恩至、张岘、李超、葛浩五虎将各领一支兵马四面杀出,把东南西北前后出入口全部堵死,把戚家军团团包围。战士们操着除奸剿贼的口号,呼着明军威武的号子,挥起雪亮的刀片,搠出尖锐的长枪,举着坚固的藤牌,摆开一个又一个鸳鸯阵。以女军为假想敌而三五日一操的训练有着显着成果,一万新军好似一台高效杀戮的机器,把大校场里的戚家军一个又一个斩杀,就像一群屠夫将头没牙的家猪围住,肆意的用各种方式屠宰。
断臂,剁手,砍腿,开膛,劈脸,以及简单的斩首......血混合降落人间的水,把碎肉冲离,把断掉的手指手掌带离,把掉下的眼珠卷离........
戚家军没有反抗,他们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是反贼,连回忆点滴的时间都没有,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中。
有在河北京畿招募的士卒,辛苦训练成戚家军该有的模样。
有在天津保定招募的士卒,没有忘记杨村死去的同袍弟兄。
有在义乌招募的矿工,时刻记得追随戚继光剿灭东南倭寇海盗,时刻记得戚大帅的音容样貌,哪怕戚继光已经死了很久。
今天今地,今雨过,来日来处来雨时,校场寒暑雨点兵,将如故。
魂归魂来,魂终了,归来去兮人如旧,阎罗殿前再相逢,数尽江山百载风云人物,恍日梦。
豪杰悲白头,英雄伤难愈,徒叹觅梓酒。
.........
张居正又赢了,明国又赢了,在他们的英明领导之下,大明粉碎一场勾结国外势力颠覆江山社稷的政变阴谋,将阴谋反叛的通州戚家军一网打尽,稳定了大明江山。
全歼斩首叛军3000余级,乱臣贼子胡敬自知计划败露,在锦衣卫抓捕前畏罪自尽,除少数逃蹿者,叛军已被一网打尽。
朝廷缴获金银珠宝价值数百万两,此为境外势力收买胡敬叛军之罪证!
明旨昭告全国,朝野内外举国震惊;传入友邦,友邦震惊!
消息传入海巧耳中,海巧吃惊的打碎咖啡杯。
“都杀了?”
贾米拉点头,美目中尽是惊骇。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两个小时后,海巧语气萧瑟问道:“有活着的人吗?知道胡敬埋在哪吗?”
“有活着的人,但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胡将军他.......斩首示众,曝尸三日,还未下葬.........”
“不要说了,罢了,备些贡品和祭品,再备些纸钱,我要去看望戚继光。”
秘书动作很快,虽然雨停路滑,但车夫经验丰富,以最快的速度把海巧送出城。
荒山野岭,芳草萋萋,郊外孤坟,旁人怎知戚继光有墓在此。
海巧到来时孤坟前火盆正燃,黄纸已经乌黑成灰,两个老男人彼此搀扶着,也是在女眷帮扶着,带来的纸钱都已送入盆中。墓碑静静伫立,里面的人在看着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在看着里面的人,胸中千言万语道不出,静谧无言唯有风声莎莎。
听见马鸣,回首,起身行礼。
“海大使..........”
无视墓碑前的男人,海巧冷着脸对王用汲道:“我想和戚继光聊聊,你们随意,请不要打扰我。”
“海大使请便。”
海巧上前往火盆里添纸,取出一坛黄酒,围绕戚继光坟茔一圈洒净。
“戚总兵,你虽是山东人,但你久在东南,想必绍兴美酒喝得习惯,小女子便自作主张了。”
“虽然是我亲手杀得你,但两军阵前生死有命,我虽然取走你性命,但你临死一击也把我打裂打出血,算是毁了女孩珍贵之物,你我算是扯平了.........”
“记得在淳安时候,听爹爹说起过你,你只愿海波平,把你当做英雄看待,我是敬佩的。时至今日的沿海,提起你戚继光的大名,沿海百姓都是竖大拇指的。”
“即便董事长.......全明里能让董事长青睐的除了我爹,就是戚总兵你了。可惜我爹伤了董事长的心,到现在都没有原谅;而戚总兵你,你不会叛明的,各为其主,董事长没有学那吴用,把你赚上山。”
“你的部下去找你了,叫胡敬,可能还有些你当初在义乌招募的旧部,都去看你了,好好安慰安慰他们吧。”
“也就你戚继光躺在这里,你若不躺在这儿,这场莫须有,这场风波亭,你一定躲不过,往后能与岳武穆并列,为世人并提,你该感谢我。”
...........
没头没脑说了很多话,有炫耀,有惋惜,有怅然,有敬重,当海巧意识到自己真实情感流露太多,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
烧掉最后一张纸钱,道了声告辞,海巧回东江米巷。
两天后打听到胡敬尸首要扔进乱葬岗,家属要发配到西北边陲,海巧想要护一护,但有个人突然求见。
海巧见人迎面喝问:“你来做什么?!”
海瑞依旧挺直着腰杆不堕刚锋二字,把家人推给海巧。
“明日有大事发生,家小借住大使处,只需一日,后日便来。”
跟通知海巧一样,海瑞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着老父亲的背影,海巧莫名心头一紧。
次日早朝拍板处置胡敬叛乱一事,海瑞已将棺椁安放家中,穿戴朝服,上殿。
“户部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这一刻海瑞宛如睡醒的雄狮,这一刻孺子的万历懵逼,这一刻张居正、赵贞吉、谭纶都想起来,想起来海瑞不是尸位素餐的混子,想起了改稻为桑时那柄大明利剑!
海瑞之言振聋!朝野上下百僚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