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春暖花开,是为明嘉靖32年,公元1553年春。
东海海面上,一支训练有素但稍显简单的舰队正在航行,一共三条船,排列最简单的三角阵,36米长的家园号居中前凸,同样36米长的茉莉花号与30米长的海风号一左一右夹着家园号后凹,行进略有章法。
船上女人无不披甲执械,到显英姿飒爽之美,当中不足尽皆日甲,远远望去如同倭寇,恐将来会惹麻烦。至于体力,好说的很,胴丸轻些,具足重些,可饶是稍沉具足,陈海披挂上没觉得重到哪里。一身下来可能五六斤,撑死不超过十斤,能跑能跳,灵活自如。
上辈子一小袋面粉也不过五斤,一手能拿三四袋。这是盔甲,五斤的重量匀到全身上下,有多轻不言自明。当然了,理论上甲越重防御力越高,宋国步人甲、夏国铁鹞子、金国铁浮屠皆如是,重步重骑纯靠钝击才能打出伤害。而倭人这种精良些的具足...........
嗐,有就行了,挑什么挑。
陈海一身具足,没戴倭盔,学那些女生拿线绳绑个丸子头,干练归干练,就是容易引起误会。
她正搂着罗盘看海图,脑子里计较着路线,太入迷了,以至于没察觉到丽璐进了船长室。
“大姐姐,花花来报,前方发现岛屿,应该是明帝国下属浙江王国领下属伯爵领中的九山岛。”
“没有错,是九山岛,但是阿歌特..........”松开罗盘,放下海图,陈海恶狠狠瞪向丽璐:“我再重复一遍,是布政司!你也可以叫省!总之不是什么王国领!更没有伯爵领!你给我记住了!这是第三遍!”
“啊呀,我说得还是王国领吗?抱歉抱歉,大姐姐,我错了........”
嘟着嘴,捏着裙角,脚丫子不停踩甲板,某些人又在蒙混过关。
不过丽璐一身的装扮,浅绿色连衣裙外罩着身胴丸,压着胸口却能看见连衣裙下白色衬衣和脖子上的.......权且当做佛珠,小点。头上和陈海半一样,没有戴太杀马特的倭盔,但戴一顶同样浅绿的荷叶帽子。帽前檐上翘,遮住满头金发,也留下前额的些许,遮了又没完全遮。
这一身下来,加上丽璐独特的气质,非常制诱。录成视频发到某站,点赞能破万的那种。
“九山岛,该属在舟山群岛里吧?记得附近有宁波、象山、宁海、镇海、定海......搁现在定海一定有卫所,定海卫在附近的话,来时路上的昌国卫,起码两个卫的明军。再刻意躲着,总不能一条船也看不到吧?商船海盗船一条也无?!”
丽璐发动技能“看破”:“大姐姐是怀疑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我们不知道,可能对我们不利?”
“聪明!”陈海的夸赞,“海上本繁忙,而今这般寂静,耐人寻味!”
“可能是海盗入侵?”丽璐以她的常理来揣测,“地中海的商路也是繁忙的,但邪恶的奥斯曼人资助北非海盗团盘踞突尼斯,那些该死的柏柏尔人,用凶残的手法残杀每一位经过的商人,真该下地狱!”
“就像去年冬天的倭寇!”
陈海把目光落回海图上,好奇问道:“如果是阿伦海姆号,你遇见这种问题会怎么做?”
“三种办法,硬闯,贿赂西班牙帝国或者葡萄牙王国舰队寻求保护,找人联系海盗团缴纳金钱。”丽璐说完问道,“大姐姐,你会怎么做?”
“继续前进,西北方向东屿岛,那里挨着大陆,同样挨着钱仓所,冒险一试,探上一探。”陈海说道。
“阿歌特,欧洲海盗的力量我清楚,但亚洲这边海盗力量你不清楚,他们没这本事。”
早稻田大学时和他讨论过明代海上倭寇的事情,他一口一个八嘎八嘎个没完。他认为“倭寇”是明朝的走私犯与海盗的结合体,倭人武士是被裹挟进去的,连一成都不到。
当时陈海历史差,生辩无法辩。这一世的重新来过,陈海非常之明白,走私商有,王直等海盗团体可以看做大大小小的走私商。而倭寇,就是倭寇!
一个是盼招安,一个是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上一世的书上记录挺清楚,俞大猷、戚继光等抗倭名将清剿掉倭寇,胡宗宪他们耍阴招把跟倭寇勾结深得首领如王直等弄了,然后是隆庆开关,从此“倭渐不为患”。
门都开了,谁还翻墙头啊?
但凡陈海学过这段历史,总比没学过要强!
海图是丽璐帮忙绘制的,岛屿什么即便不看也有些印象,听到陈海打算后顾虑的皱起眉头。
“会不会离陆地太近了?我所知道的,没有海盗敢靠近直布罗陀,同样没有海盗敢靠近巴塞罗那、热那亚和威尼斯城。”
丽璐道:“咱们不是海盗吗?”
陈海轻笑:“阿歌特,教你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舰队航行,东屿无船,此时离钱仓所近在咫尺,然三船只五百人,陈海未作死,转向东北直驱双屿。
路上没船,总不能到双屿还没船吧,都不跑海了?
不久到达双屿外海,也就是孝顺洋,开饭换班。陈芳刚完成交接到岗位上,旋即爬下桅杆掀了陈海饭碗,拉着大姐头饿着肚子上了望台。
“大姐,那里是双屿方向!”
陈海看去,明白了,本应繁忙的港口,如今断壁残垣。
双屿带有走私港的色彩,服务方向偏向海盗,今番摧毁绝不会是黑吃黑,那样没有意义,纯属砸罐,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官军对海盗动手了!”陈海神色凝重。
“芳芳摇旗,我们回家!”
陈芳立刻拿起旗子摇晃,茉莉花号和海风号上回敬同样的动作。
饭暂且停下,舰队调头转向。
..................
钱仓所,出海巡查归来的宁台参将俞大猷率所部兵马靠岸吃饭,可钱仓所的千户并未管俞大猷饭。俞大猷内心大惑,你个千户是武不是文,况且我所率兵里可有你钱仓所的兵,这么绝情的吗?
“我部巡海归来,你这贼枇,为何不生火架锅,备好饭菜?!”
面对威震海上、上达天听的俞大猷俞将军的质问,千户答的不慌不忙,答的有理有据。
“好叫俞参将知悉,今早巳时许,有士卒在了望台上观察到海面上有船来,泊东屿岛,船三艘,未竖旌旗,然有阵列队形,停一刻向东北去,俺猜测是往双屿。俺恐是倭寇,亦或王直海寇余部,回返有攻本所之嫌,故暂停了炊具,动员儿郎上城戍守,及至参将归来。”
俞大猷一脑袋黑线:“不就是倭寇或者海寇经过嘛,言语这般复杂繁琐,真该赏尔三十军棍!”
又道:“你的理由我接受,可既然有敌来犯,你为何不示警?为何不疏散周边百姓?!”
“当时情况危急,天晓得本所何时被破,哪管的了这许多!”
俞大猷撂下一句话:“待本将回来,你若还未准备好饭食,本将必具折总督,军法处置!”
“将军,弟兄们不能饿着肚子为国厮杀啊!”有部将提醒道。
俞大猷道:“当然不能!到厨房去搬!老子就不信钱仓所兵能滴米不进!”
抢点干粮上船勉强充饥,俞大猷下令起锚,大小数十船令行如一。他本部的“俞家军”是招募的渔民,水性好能操船,随征安南范子仪、汀州败海贼康老,是积年老兵能征善战,运用起来如臂使指。本部外,还有许多东南卫所兵,虽然朱洪武的时代远去,东南卫所兵废到不能再废,但俞大猷还能带着他们打胜仗,可见统帅天赋是点满了。
这点俞大猷要比戚继光强,戚继光自在山东被卫所大爷兵卖了一波屁股后,内心深处对这帮“大爷”怀有深深恶意。
故而,俞大猷很快就把陈海给堵了,还是摆横阵堵的。
但比较尴尬的是,陈海这边正在用膳,俞大猷那里同样在吃.........
“快把饭吃完!快!!”
“赶紧吃完快点!!”
两位海军提督下着同样的命令,同时生怕时间不够,自己这边饿肚子上,找地方找补点时间回来。
离着太远,喊破喉咙也听不到,俞大猷船多,他主动派艘蜈蚣船去,以招降的名义。
“尔等倭寇听着!前面是俺们俞大猷俞参将的兵马!晓得俺们俞参将?前些时候刚打破了双屿!荡平了烈港!只可惜跑了尔等!”
“尔等倭寇,杀戮甚重,本该打杀了账!上天有好生之德,俺们参将派俺来支会尔等,识相的快快投降!可免一死,牙崩半个不字,立马叫你们到水里喂王八!”
面前喊话的明军将校眼神挺好,看见陈海这边衣甲立马断定是倭寇。同样的眼神非常之差劲,男人女人你看不出来?!
陈海是又好气又好笑,回答语气全无敬意。
“哪里来的臭丘八?敢挡老娘的船!什么鸟事子俞大猷俞小猷!老娘只知你们这群狗官兵见倭寇就没影!小子!瞪大你狗眼看清楚了!竖起你耳朵听清楚了!我等姐妹何许样子?所道语言是哪地官话?”
那明军将校很是惊讶:“女人?!你是何人?尔等怎着配倭寇甲仗?”
“我是众姐妹的大姐!衣甲自然是打杀了倭寇畜牲,从身上扒下来的,不然能从哪里来?你是猪头吗!也是,尔等官兵打杀倭寇没胆,围堵我们沿海义军倒是胆大!”
“再敢相辱定叫尔等好看!”明军将校道,“即非倭寇,那必是海寇无疑!待俺禀报参将,再行处置!”
言闭,划船回去。
陈海这边饭食吃完——毕竟全是糊糊,眼一闭头一昂,一碗直接舔干净。
吃完饭,陈芳摇旗,各船打开武器库,拿上火绳枪严阵以待。家园号上,丽璐指挥四个男人推来床弩,查理寻摸着用火炮瞄准的方式用床弩瞄准,捣鼓这个中世纪老古董。
俞大猷这边,士卒将校以千计,啃得还是干硬米饼,自然要废很长时间啦。
在听完部将汇报后,俞大猷起了兴趣。
“哦?沿海义军?扒了倭寇衣甲自己穿上?有意思。这也是个女首领,但这个女首领可比那个姓李的女人有手腕多了。”
随即心中思量:“眼下东南沿海卫所兵多不堪用,堪战者不过我等几支兵,我和老卢他们疲于奔命,效果不太理想。不如招安几支能战义军,一来能让士卒缓缓,二来可叫他们自行消耗,为将来减少些敌人...........”
“走,上船!”俞大猷拎起披风,“本将倒要看看,扒了倭寇皮的女人,是个怎样巾帼英雄!”
诸将苦劝,俞大猷打定主意,不听。上了蜈蚣小船,众水兵奋力划桨,俞大猷来到了家园号面前。
“本将陛下亲授,朝廷三品宁波、台州诸府参将俞大猷在此,对面船上抗倭女英雄,可敢现身,叫本将一睹芳容?!”
说话间已经打量了一圈,是倭寇衣甲不错,但脸是本国的脸。
心里更好奇了。
陈蓉拉了拉:“大姐,官军向来不地道,俺怕会暗箭伤人。”
陈海摆脱了陈蓉的黑黄手掌。
“蓉蓉,官军大小几十条船,有着碾压咱们的实力,换作是你,有放冷箭的必要吗?”
陈蓉还是道了句:“不得不防。”
陈海笑了:“相信你大姐我的本事,倭寇尚且奈何不了我,更别提官军了。”
陈海大步站出:“我便是!哪个是俞大猷?”
“本将在此!”
“俞参将,我可是抗倭的,你确定要同我厮杀一场?”
“若非姑娘抗倭,本将又岂会来?”
“既如此,俞参将当知“好狗不挡路”之意!”
“姑娘想过去不是不行,只要归顺朝廷,听从浙直王总督的将令,你我便是同僚。既是同僚,自当放行。”
“呵,官府?我等姐妹本是陆上良家人,正因闹海盗倭寇,为彼等所掳,无家可归,故漂泊海上,以清剿海盗抗击倭寇为己任.........而造成这些事情的,正是你们官军遇敌便走。我不相信官府,姐妹们同样不信!”
俞大猷冷笑轻叹:“看来你我无话可说了...............”
男女二人交谈间,陈蓉、丽璐她们牢牢盯着,随即突然怔住。
“黄毛姐姐,那个官军将军,俺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丽璐道:“好像就是上次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