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从棋牌社回家的夜班公交上,影割的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
喜忧参半吧。
喜是因为,他今天迈出了勇敢的一步,就像三年前那时候的露西,踏出了舒适圈,展开了久违的社交活动,而且由衷地收获了快乐。
忧是因为,他在棋牌社里结交的新牌友,全部是七老八十的老骨头,虽然那些老骨头在先进义体的加持下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岁数,但影割还是能从明显的文化差异感受出双方的代沟的;别说影割的同龄人了,就连个年纪能当他父亲的人都一个没见着,这属实给了影割一种“又老了五十岁”的感觉。
而且一联想到棋牌社这么个地方还是自己的两个女儿为自己推荐的,影割不免在心中自我怀疑,他在两个女儿的心目中是否已经成了七八十岁的老态龙钟的样子。
这种自我怀疑在影割一个人坐在公交车后排角落的时候,在他心中喧嚣声愈来愈大,且引起了影割的思维发散。
影割是个要强的人,同时又是个顾家的人。
他承认自己的心态是要比同龄人老得多的多,但他也自认为远没老到需要别人来帮忙或者刻意关照的地步。
如果他真的在他的两个女儿心目中,已经老到了七八十岁的样子,他的存在给两个女儿增加的压力,要超过他存在的作用了。
拖累露西和奥莉安娜的后腿,不仅会让影割感到愧疚,更会让他的尊严蒙羞——不得不说,影割曾经作为高傲的战士,他的傲骨还是在的;尤其是当这种轻视来自他最亲密的人,个中滋味儿当然不好受。
“虽然那种地方的人比你老得多,但他们还挺有意思的,至少不会让你感到无聊。”影割想起了奥莉安娜在晚餐时说的一句话,她可能只是不经意地随口一说,但影割记得很清楚。
“我就知道你能帮上忙……”影割看着黑蒙蒙的玻璃窗上,反射出的孑然一身的自己的倒影,曾经的他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我得让她们知道我还能帮到她们,而不是需要她们反过来帮我。”影割暗搓搓地自言自语,“我就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告诉她们,‘我还很能打’?不,这肯定不行,她们不会放心的……”
“呃,先生?”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打断了影割激烈的心理斗争。
影割勐然抬头,发现前面隔了三排,一个戴着眼镜的波浪卷少女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抱歉,我刚才……?”
“你刚才在自言自语,说的很大声……”少女展示了一下手里的耳机,表示影割刚才吵到她听歌了,“需要我帮你叫医生吗?”
虽然这个跟露西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没说过多的话,但通过她的表情,影割也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流浪汉——不修边幅,窝在公交的角落,衣着土味,嗯,的确符合对流浪汉的刻板印象。
看在这女孩跟露西差不多大的份上,影割懒得计较,只是摆了摆手,示意相安无事。
女孩儿转过头去,戴上耳机,继续听起了歌。
影割看了眼车前面的滚动报幕,离家最近的站点就剩5站路了。
现在车里的乘客稀稀朗朗,随着在下一站停靠,几个提前在后门边排好队的乘客也下了车。
现在,偌大的车厢里,除了影割和刚才那名女乘客,就只剩下司机一个活人了。
哦,对了,当然不包括这五个新上来的家伙——
镶钉皮夹克,花枝招展的多彩毛发,夸张绚烂的激光义眼,叮咣作响的金属穿环,这五个新上来的家伙用穿着将“叛逆”二字纹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一身的穿环加起来要比帮派分子身上的还贵,但他们的实力实则不如帮派分子的一根……
即使在2076年,这种几个人拉帮结派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啥b依然存在——这种人,就连最底层的帮派分子也瞧不起他们,而他们所做的也是比最底层的帮派分子更低劣的行径,偷盗、抢劫、要挟、讹诈。
通俗点讲,这种人的性质接近于每个人都会在初中遇到的那种嘴里叼根烟就觉得自己不可一世的“小少爷”,但在真正的社会人面前,就立马夹起尾巴灰熘熘地跑了。
所以这群人也学聪明了,凡是出来寻觅目标,肯定得避开帮派分子经过的地方——就比如现在这辆晚间公交。
五个人上车的时候没有扣款,那个司机是个卷发胖大妈,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放这五个人走了进来。跟自己的性命比起来,五个人的车票钱微不足道,而且司机早就被抢麻木了。
这五个人就像喧闹的狒狒一样,扭动着滑腻的身段,带着浮夸猥琐的笑容,走向了公交车的后排。
在刚才嘲讽影割的那个女乘客身边,五个人停下脚步,或扶住椅背或抓住横杆,将那个女乘客包围了起来,并用贪婪的眼神扫过她的身体。
似乎一场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嘿,美女,今晚一个人吗?”领头的一个拖把金色发型的家伙说着下流的话,就想往这个女乘客身上靠。
“你、你们要做什么?”少女下意识地向里挪了挪,慌张地用双手阻拦着。
如果是放在一周之前,影割再次处在同样的环境下,他会选择视若无睹,或者是现在就熘下车,至少能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
但现在,影割在心中祈祷:“动手吧,求你们了,快动手吧……”
上帝为影割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就会为他打开另一扇窗。
就在一个混混的脏手快要碰到那个女乘客的前一秒,影割的高喝声,让包括司机在内的车中七人,全部看向了他:
“滚下去。”影割只说了短短三个字,语气中的威风不减当年。
被这么一吼,那五个混混先是歪着嘴,不屑地对影割笑了笑,然后面面相觑,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老头儿?”
“怎么地,你还想打我们不成?你怕是挥拳都费力气吧!”
冷嘲热讽一句句地刺激着影割的耳膜。
影割站起身,用实际行动作答。
他从兜里掏出防身用的手枪,这个动作吓得那五个混混一个哆嗦。
不过,影割并没有使用手枪作为武器。
他将手枪的子弹全部退了出来,然后丢在地上:
“我要让你们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