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也没有想到,进入天慧区,要进入那间“化阳观”,还要等仙鹤来。
他更是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他最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在连续三餐吃了半个月橘子之后,先崩溃的那个人,是葫芦头朱温。
在朱温连续不断的哭诉了三个时辰之后,陆然大致拼凑出了关于他的故事,嗯,那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朱温五百年前以人仙身份来到绝瀛岛,不为别的,只为去到天上三十六区,一览上仙风采,从而更进一步,修成真仙。
那时他们一行三十余人,结伴来到地下七十二区,见到这等神仙福地(其实无非是人间那些淫乐方式的升级版),无一不像脱缰的野马,跌入米缸的老鼠,总之在朱温的见证下,他们尽情地快活了一阵子。
只有朱温例外,他恪守着一名修行者的底线和戒律,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有着更大的目标,他心中想着下七十二区都如此销魂,那上三十六区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灵境宝地呢。
为此,他忍得很辛苦,有多辛苦呢,他几乎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来哭诉这个过程,诸如今日晴,室友与两名仙子饮酒未归,我在家中吃橘子;今日小雨,室友去了大红坊,已经三日未归,而我在家中吃昨天剩下的橘子;今日天气晴好,室友约了老友以及十五名风骚仙子外出郊游摘葡萄,而我在家中,开始想着要不要自己种点橘子……
搞清楚了他身上身上源源不断橘子的来源,陆然哪还能憋住笑,好在葫芦头也不介意,只是哭丧个脸,继续往下讲。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百五十年,也不是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是别人渐渐在不同的区域成家立业,疏远了他,先是室友搬去了地乐区,接着第一百五十六年度聚会没有人邀请他,最后两名还跟他联系的同乡,一名死在了天阴区,一名背着他,偷偷飞升了上届。
所以他一个人去了地魁区,一边修行一边种橘子树,又过了一百五十年。这一百五十年他原本以为认识的人都已经离他而去,天魁区又是地下七十二区最讲戒律最向上最接近天上区的一区,他可以在此地过一些清净日子,也不会再被人笑话种橘子树,却没想到,这是更为痛苦的一百五十年。
地魁区的问题在于竞争,如同朱温所想,这里的其他人来到这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飞升上界,一时间朱温只觉得看到了几万个自己,甚至这几万个人之中,没有几个不如他的人仙,大多数人肉眼可见是一个半朱温,两个朱温,最为倒霉的是,朱温的房东,是位在人间就名动两教的八阶人仙,因此,他可以算作四个朱温。
这样的环境逼得朱温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种橘子树的计划,因为当你发现了就连楼下开粪车的阿猫阿狗都在一边干活一边炼气的时候,你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修行,因为每一百年,能通过上届试炼的名额,都是固定的八个。
朱温甚至不愿意回忆那一百五十年他不断上进的细节,有一到两个时辰他一直在说那段日子他就像参加了一场跑起来就不允许停下更不允许退赛的快跑比赛,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他只是看到前方后方不断有他的对手被抬下了场,他们的惨状似乎在当时给了自己莫大的安慰,可如今再去想起来,作为始终跑在前面的人,他其实才是状况最惨、吃了最多苦还不知道究竟为何要参加这场比赛的人。
总之他付出了在下界百倍的努力,最终还是成为了那一百年八名幸运儿之一,他被上界看中,直飞了天上三十六区——其中最低的天慧区。
他说他还记得那一天的激动,比起同时跟十名仙子上床还要刺激,比起赤仙升到人仙那晚还要兴奋,比起有一年他种的橘子树超级大丰收还要令人满足……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笑了那么十来息,但陆然眉头却依然紧锁,陆然知道,这其实才是悲惨生活的开始。
果不其然,葫芦头再说下去,要先哭上一刻钟,先把情绪宣泄了才能继续,才能开口。
他说在下界的三百年虽然难熬,但好歹那是个仙人的世界,等来到了这里,他彻底傻了眼,没错,他只拿到了天慧区的印记,又被禁止再回到下界。
天慧区的一切,从没有变过,就在此时陆然的眼底。
一座破观,观中除了一位端茶倒水的老妈子,再没旁人。
你要问既然是有人要进去修行,那么讲师哪去了呢?
葫芦头说,要等弟子到了,那么讲师自然会出现,他来到这上界的原因就是被选做了陪读,可弟子,还要三年后才能到达。
陆然这时候问他,既然观内无聊,这山下不是还有城镇嘛,你没事可以去那里玩耍啊。
葫芦头说到此处,嚎啕大哭,陆然此生还没有见过谁,哭得这么伤心过,哭得眼泪被腮帮子接住,又流回眼睛。
葫芦头说,这正是最令人伤心的事情。
葫芦头第一次去往城镇,就发现了一个令人不能接受的事实,那就是这个城镇的人,全是凡夫俗子,对的,你没有听错,在这绝瀛岛的天慧区,十万人仙抢破头要来的地方,居然就这么轻松惬意地住了几千凡人。
“你确定是真的凡人?不是什么幻像或是仙术?”听到这里的陆然,也觉得这上界的管理者,有些过分了。
葫芦头说到这里,简直是咬牙切齿,“我确定,为此我还在城镇中开了杀戒,杀掉了一个无法无天,整日非礼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结果呢?”
“结果他一杀就死,魂灵直飞极乐。结果我发现这些人是教尊亲命从人间挑选来的,是为了给内室弟子们创造一个逼真的修仙环境……”葫芦头再次嚎啕大哭,“结果我差点被褫夺了人仙的名号和陪读的名额,被关在镇子中的苦牢中整整八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