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黑夜,总是来得要比南方更早一些。
夏亚盛都城。
清净书院顶层。
李玩回来之后的数月,日子虽不算太平,但总算又重新步入了轨道。
许翚在白童子送来的一干讯息中,发现了颇为有意思的一条。
——环天大醮获胜之人冲破【瞋光阵】,携手养剑山回寰、隐幽湖杨牙,三少大闹望瀛港。
信源时间,是一个时辰之前。
“望瀛港啊。”许翚起身,目光落在身后一张太耳堪舆总图之上,望瀛港在南方大陆的最南边,再往南,则是一片海,一片空白。
“看来,这小子亏还没吃够,铁了心要入环教啊。”许翚的表情,令人有些难以捉摸。
一旁的白童子问道:“先生,咱们要有动作吗?”
许翚又坐了回去,拿起面前公文继续翻阅,数十息之后,才重新抬起头来,问道:“白霞,望瀛港有我们的人吗?”
白童子似乎就在等着这个问题,不紧不慢地答道,“有位烂酒鬼,还有一位赌剑仙,还有一位杀人仙。”
许翚的脸变得有些忧愁,“这三人啊,白霞,我想找个人去劝他一劝,你说派谁去好?”
“先生,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了吗?”白童子白霞是一位看上去五六岁的胖小子,脸庞胖胖的,眼睛小小的,给人感觉一直在笑,颇为喜庆。
“那就让烂赌鬼去吧,这样我也好跟教尊有所交代。”许翚眼望虚空,仿佛看到三百年,那一名爱赌钱的少年。
“三百年未见了啊,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到底增长了没有。”
白童子没有接话,也望向那片虚空,就好像他也看见了那位故人。
*
*
今晚的荡魂酒虽然烈,但陆然到了下半夜,忽然醒了。
回寰这边摸着杨牙的耳朵,那边打着鼾,杨牙不知梦见了什么,咯咯咯地在偷笑。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这几日跟两兄弟玩得有点疯,直到现在才发现,从绝瀛城覆灭开始算起,已经过了两季。
现在,应该是南方的春季。
春季是自己的出生季。
从新历一一四三年开始,又过了一年,已经过去了接近五年。
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二十岁。
想起那位夏亚百花军参谋寻到自己之前的那个春季,某天晚上也是这样下着雨,他跟阿爷说笑,说到二十岁的时候,自己要娶个白嫩的婆娘,还要买上一艘大帆船,如今看来,竟然有一些不真实感。
陆然走到门外,将手伸出长廊之外,感受稀稀落落的雨滴落到指尖再滑落下去。
今晚没有月亮,却亮得出奇,那些雨滴最后落到院中的一从红花中,竟然闪着星点微光。
陆然忽然想起了徐芙。
为何?是因为那一抹红色,还是记忆中那句白嫩的婆娘?
陆然甩甩头,想把徐芙从脑中甩出去,但是无济于事。
想念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又甜又酸,又酸又甜。
直至陆然想起了一件东西,还在绝瀛城之时,他找褚义要过的法宝。
——【任便之眼】,是一名修炼出千里眼的仙人之眼所炼化,食之,可以看见想看见之人。
但陆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闭起眼睛,吃下了另一双眼睛。
再睁开眼,并无异样,雨还是在下,近处是院中花圃,远处有一座巍峨入天的巨大港口。
刚想埋怨褚义给了假宝贝,又觉得不对,他眨了下眼睛,就在那一瞬,眼前景象似乎有所改变,但再睁开眼,一切就又消失不见。
试验了几次,陆然嘴角露出微笑,到底是宝贝,这玩意儿,竟然要闭着眼才能使用。
闭上眼,眼前的景象立即不同了,先是一片漆黑,眼珠(心念)略微动动,景象就跟着动动,近的地方,陆然看见绝瀛城一片漆黑,有人冒着雨,在废土堆上唱歌,远的地方来到一座王都,那里的奢靡歌舞居然这时候还未停歇,陆然还看到了一些人的家中许多不可描述之事,接着,他在心中默念了徐芙的名字。
黑暗中的视线一下被拉高,如同在高空俯瞰,接着它自动搜索了几处,最后停驻,接着视线慢慢拉近,陆然终于看见了那一抹熟悉又鲜艳的红色。
徐芙的眼睛低垂着,像是在想心事,又像是睡着了。
她的脸一半暗着,一半亮着,这说明她面前有一摊火。
她在何地呢?
这么想着,视线就跟着逐渐拉远。
看样子徐芙此时是在一间破败房子之中避雨,但是无从分辨这是何地。
徐芙坐的地方,应该是一处台阶,台阶的另一头,居然还有旁人,居然还有一大群人。
一看领头之人那夸张的打扮,陆然便记起了他的名字。
华飞鸟。
身披黑甲,背插靠旗,头上两根天牛须,正是绝瀛城中他见过不止一面的黑天道人之子——华飞鸟。
华飞鸟的身后,起码还有另外五十人,这五十人身穿多彩羽衣,像一支乐团,或坐或站,整齐划一。
华飞鸟跟徐芙保持着距离,但他的眼神却肆无忌惮地盯着徐芙,他歪着头,这边看了一阵子,接着变换了个角度,又往另一边看去。
他身后的“乐团”,就跟着他的节奏,像这样不停转动着脑袋,脸上则带着令人看了甚至有些发怵的标准笑容。
这华飞鸟,居然是带着五十人,一起在“看”徐芙睡觉!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变态!
骂完这一句,陆然就让那视线缩进,再缩进,直到停留在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陆然自己,也在这样的角度,整整看了徐芙一刻钟!
只可惜这宝贝真的如褚义当初所说,只有一炷香的时效。
一炷香之后,陆然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疑问这才爬上了心头。
不对啊,看来徐芙并不在这个港口,否则以华飞鸟那种阵仗和派头,前几日自己早应该看到他,而且回寰使出【九环令】之时,华飞鸟也并没有出现。
可徐芙若不在此地,那酒馆中又是帮他们三兄弟买单又是安排了住处的女人,又会是谁?
他这么想着,忽然这个回廊的对面,一片漆黑之中,有个人朝着他笑了笑,一排牙齿亮如锆石,那人招呼道:“你也睡不着吗?那跟我一起再去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