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蓝童子心心念念的午饭,还是没有吃成。
他紧赶慢赶,奔到何来客栈的时候,红童子和许先生,已经在门口的雨帘下等他了。
“先生,需要这么着急嘛!”本想在饭桌上当众邀功的他,急得直跺脚。
“蓝甫,收到夏亚急信。”红童子拦他下来,然后附在他耳边悄悄补充道:“先生可是在环教大观里跟人吃足了酒才回来的。”
蓝童子举目看去,果然,先生的脸,白里透着一点点微红。
“先生,吃点饭再走罢!”蓝童子哼哼唧唧,试图撒娇。
“红玄,今天不驾云了,找个乘骑来吧,低调点。”许翚看上去,其实也没有那么焦急。
“我来!我来!”蓝童子知道没戏,便又来抢眼前这个功。
蓝童子找了一个空旷之地,冲天单手画符,比划了几下,不多久后,云层中传出几声轰隆隆的巨大响声。
这是个晴天正午,怎么会打雷?
有人放眼寻觅,只见天外飞来一个红艳艳的玩意,速度极快,转眼就落地了。
落地之后,才看清是个大铁球,大铁球又瞬时变形,变为一个七八丈高的红甲巨人。
巨人有些笨拙地半蹲下来,胸腔打开,露出一副舷梯。
“先生,请先。”蓝童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许先生望着这巨大招摇的“红山力士”,脸色由红转青,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三步两步登了上去。
“你死定喽!”红童子欢快地摇摆跟上,蓝童子则坏笑着排在末尾。
三人都乘进去之后,那红甲力士轰隆隆开始发动。
有人听见许翚训话:“蓝甫,今日令你办事,两件皆肆意张狂,全失法度,有辱斯文,罚你回去抄《拾舟经》,二百遍。”
果然,何止死定,简直死去活来。
与此同时,黑沉沉的大观里,有仙谍来请示辟月真人,发现夏亚国“红山力士”,要不要立即击毁?
辟月真人心里倒是很想这么做,但望了望面前正在一遍一遍,极其专注擦着那把鱼丽刀的徐方,终究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去管。
至于一路慢腾腾回来的陆然回寰可知子,只能远远地望见天空中飞走一个红甲巨人,最终也没能再见许翚一面。
这其中自然是有一些因缘,当然,也有一些讲究。
总之这仍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为此青乌还特意批了陆然半天假,如此一番忙碌,已到了午后,客栈也冷清了下来。
还是那间脏乱的柴房,还是同样的三人一妖。
王子回寰,换了身鼠鼻红的鲜嫩色长袍,虽有倦意,但并无愁容。
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尤其当他听说了救他之人,乃夏亚大国师和他的座下童子,更觉振奋惊奇,连干了几大杯“玉红春泥”。
几杯酒下肚,言语也更加放肆。
身为一位王子,一位立志要修成剑仙的修仙王子,自小便要学习记诵各种仙人、功法、法宝、乘骑、洞府……
说起来,简直滔滔不绝。
提及敌教的,更是如此。
战场上相见,知己知彼,不说百战百殆,至少打不过的人,你得知道你要逃。
许翚和他座下的四大童子,便是这种碰见了不用多想,拔腿就得逃的人物。
“他真的是王子吗?怎么看怎么像个金毛混混。”
“追仙人,都这样,金毛,亢奋,话多。”
望着回寰如数家珍,越说越远,已经说到了三万年之前,陆然听得津津有味,青乌觉得简直离谱,白眼翻到了头顶上。
可知子依旧文静,但是很捧场,托着个腮,笑盈盈,一脸崇拜地看着回寰。
她换了一身蓝白相间的两截裙裤装,虽有些男装女穿的意思,但仍是不改娇丽。
陆然有几次悄悄打量她,发觉也许是已经相熟的缘故,她似乎开朗了许多。
他当然不可能看出,可知子望了他几眼,那眼神是空洞、茫然、无奈、惊讶……还有苦怜。
回寰再说起他们被那黑袍捉去之后,毫无头绪。从头至尾,他们都被关在那黑袍中,乌漆墨黑过了一夜,直至后来感觉到一些晃动,再后来有一个人说话——不如,先放了他们。
然后他们被蒙着面送下了楼,说到这里,可知子补充:“不过我记得,我们下的楼梯,一共走了九段。”
“对,我也数了,是九段。”回寰回想了一番,确认无误。
“那不对啊,八仙楼只有八层,八层楼只需要七段楼梯,九段楼梯是从哪下来的?”陆然算了半天,疑惑道。
“可能只是外面看上去八层,里面有一些夹层,阁楼什么的?”可知子试图解释。
“不,这楼里一定有古怪。”回寰的表情突然沉了下来,“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听到了,也闻到了,也感觉到了——”
“是妖祟?那肯定是有。”陆然插话。
“不仅仅是妖祟,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还有婴儿的哭笑。”
“有男人的呻吟。”
“还有不知是不是人的低语。”
“是死人……”
“是死人。”
“很多很多的死人。”回寰和可知子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而且那声音,现在还响在我耳边。”回寰又补充道。
“这……”陆然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三人相视,脸色都黯然下去。
只有青乌哼哼哼了三声,抄起八个大煎饺子,一股脑儿塞进了嘴里。
三人顿时惊为天人,继而爆笑起来。
“陆青,你好厉害!”可知子都顾不上少女矜持,惊呼道。
“啊对,今天不提那晦气的地方,该吃吃,该喝喝!”陆然马上附和。
“那咱们干一杯,感谢许先生救了我们这几个朋友!好朋友!”回寰于是再举杯。
“什么什么?谁是你的朋友,我不是你的恩人嘛?”明明自己也已经称呼过他们为朋友,但陆然这会儿偏又装腔作势起来。
“我走之前,说过什么来着?然哥儿,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从这会儿开始,你就是我的好朋友,我回寰·阿契贝活到十七岁,唯一的好朋友!”
“什么,我们居然同岁?”陆然心中涌起一阵高兴,转头去问可知子:“你呐?你几岁?”
“我……我十六……”可知子猝不及防,低下了头。
“不是问你年纪,我问的是,那你呢,你是不是我们的好朋友?”
是我们的,也是我的,嘿嘿嘿。
这次可知子看向陆然的眼神是震撼。
她突然间就恢复了那种忧郁的神情,又皱起了浓眉,怯生生地,很小声地说道:“我……我只是殿下的剑侍,我不能做殿下的好朋友,我……也不能做殿下朋友的朋友。”
然后她便不怎么参与另外三人的聊天,静静在一旁守着她那总是形影不离的剑匣。
酒逢知己,从午后一直到午夜,喝到几乎不省人事。
陆然甚至都没有提及,这其实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
他原本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因为一些隐忧,一些希望,甚至是一些小小的嫉妒,但喝醉了之后,便将这一切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跌跌撞撞,一路胡言乱语回到了自己房里。
然后,他终于在床头看见了那本许翚留给他的《结教炼气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