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清的云霄殿,除了外头有两个小弟子看守着,便再无人敢踏入。
也就是在这日,赵之韫久违地来到了这里,与这位从小就教导他的师傅,作一个告别。
他走到门口,原本在唠嗑的两个小弟子立马停了下来,恭恭敬敬道:“大师兄……”
赵之韫的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那两个小弟子也不敢拦他,只好当做没有看到地走开了。
云霄殿的弟子除了赵之韫,都被遣散到了别的师伯那边去了,所以外头连个打扫的人也没有。qqxδnew
不过内部倒也还算干净,应该说,即使是疯了的山月真人,也依旧爱干净,每日都会将自己的住所打扫干净,此时此刻,亦是。
“师傅……”赵之韫看着那个忙碌的背影,有些心酸。
山月真人回过头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开始干起手头擦拭桌子的工作。
他一边擦着,一边还唠叨着:“江靖尘,这些活儿本来应该是你干的,结果天天净想着溜出去玩,真是服了。”
“我到底是收了个徒弟还是收了个祖宗……”
赵之韫嘴唇动了动,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年江靖尘被众人讨伐的时候他在哪儿?
师妹时晓被人排挤,最后惨死于雷劫之下时,他又再哪儿?
最后连师傅的自由,他也无法把握……
“师傅,我今日来,是来告别的。”
赵之韫低着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耻,这么自私自利,居然现在还要抛下教养自己多年的师傅。
山月真人擦着桌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苍老的背影看上去更弯了一些。
许久,山月才缓缓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天天都在干什么?”
闻言,赵之韫有些惊讶,莫非师傅恢复正常了?
他刚想告诉山月,凤鸾城这些日子开始了夺嫡之争,其国主安泽希病危,底下只有一个病弱的孩子,于是与安氏血脉平齐的赵氏血脉的他们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所以,他是一定要回去的。
可山月却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只是轻笑了一下。
“臭小子,山下就这么好玩儿?功不好好练,掌门一会又要说你了。”
赵之韫定定地看着山月,看来他这个师傅的疯病还没有好,每次他来,都会被当做江靖尘。
这应该是师傅对江靖尘的亏欠太重,悔意太重,所以无法承受,只能想象着他还在。
“外头好玩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赵之韫的鼻子酸酸的,又像往日一样装作江靖尘陪着山月真人唠嗑。
“死性不改,说吧,这次又要下山多久啊!”
赵之韫沉默了一瞬,道:“可能会是很长时间。”
“不肖徒弟……”山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去吧。”
“嗯。”
赵之韫轻轻应道,刚要转身离去,却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跪,把山月都惊了一下。
“师傅,徒儿不肖,若是有朝一日,我可以从那场泥泞沼泽里脱身,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所有公道。”赵之韫看着山月真人一副懵懵的样子,狠了狠心,离开了云霄殿。
他一直都被当做是天选之子,资质上乘的修士,以及最有可能成为琼山下一任掌门的人。
可他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过是用来让安泽希放松警惕的障眼法罢了。
凤鸾城原先在成立之初,便是赵氏称王,安氏称臣。
但随着安氏功绩越来越高,被赋予的荣耀也越来越多,众人便开始纷纷倒戈安氏。
安氏野心勃勃,最后更是威胁赵氏将皇位禅让,做起了这凤鸾城的帝王。
若是他们安氏能够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这个帝王,倒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可安氏自打坐上皇位,便处处打压赵氏血脉的人,夺走了他们所有的权利,致使他们成为空壳傀儡的贵族。
而赵之韫便是这赵氏血脉,且自从他出生以来,就被安泽希视为眼中钉。
家中亲友怕他被降罪,便早早将他送出凤鸾城,修起了道。
虽然赵之韫在仙陆算得上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天才,但于安泽希而言,赵之韫修道上有天赋却并不算什么坏事。
因为只要赵之韫选择了成为琼山掌门,一心向道,那便再也没有权利和说法回到凤鸾城,而他赵氏血脉若是出了仙师级别的人物,其亲友极后代都再也没有插手皇权的可能。
这便是凡间与仙陆,从盘古开天地以来就规定好了的。
不过当个仙师又有什么不好的,曾经的赵之韫也是这么想的,但谁知道当朝天子安泽希一大半年纪了,居然要娶他的妹妹赵若璃。
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第老皇帝以冲喜的名义要这个比他小了整整四十岁的女孩嫁给他。
其心可诛。
赵之韫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他自小养在府上,不敢让她出门受一点点风吹,捧在手心里的妹妹,难道就要一辈子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又或是早早就随着安泽希一同入土,给他陪葬?
哪一个都不可以!
他自知自己对不住师傅和师弟师妹,没有在该出手时给予帮助,但他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偷偷谋划,卧薪尝胆,连自己亲妹妹都没有见过一面,就是为了在这日,在这个所有人都对他放松警惕的日子里,回去将这个王朝搅个天翻地覆。
而他刚要离开琼山,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甚至觉得和自己没有什么瓜葛的人。
“大师兄。”肖枫行了个礼。
赵之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从今以后,你不用再叫我大师兄了,我已经不是琼山弟子了。”
肖枫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的神色,这么多年,处处都是赵之韫压他一头,算得上是他的对手,但他打心眼儿里是不希望他走的。
因为他还没有真正超越他,还有……
他若是走了,那山月真人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我始终将你视为师兄,是因为你的能力比我强,我应该虚心。”肖枫看着他,“但是有的时候我又不觉得你有多强。”
赵之韫抬头又再次仔细地审视了他一眼,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这些年,云霄殿我是再也没有踏进去过了,但是你,也没有去过几回。”
肖枫笑了笑,又道:“可怜了山月师伯,一辈子对你们尽心尽力,可到头来,能让他记挂在心里的,也只有江靖尘。”
“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江靖尘他对山月真人是真心敬爱的。”
肖枫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江靖尘将他打倒在地,目光坚定地一定要将山月师伯解救出来时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身份就被那么多人视为不详之人,所有人都要杀了他。
而他的师傅姚清寒,从始至终都在为了那个什么成仙梦唾弃江靖尘,囚禁山月,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被赵之韫压一头,所有人都说他不如赵之韫,可在他自己心里,赵之韫就是个懦夫!他还不如江靖尘!
“这些好像和肖师弟没有什么关系吧。”赵之韫的眼里有些许不快,他转过身去,只想离开这里。
“对,是和我没有关系。”肖枫始终都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今日我来,也不过就是想和师兄道个别,希望师兄以后,别再回来了。”
别再让我看到你。
赵之韫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他的行囊并不多,就如同他上山时那样,什么也没有。
走在路上,他的脑子里破天荒地出现了肖枫方才对他说的话。
他的确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这辈子也就是个活在泥泞之中的肮脏的人了,和江靖尘,确实……没得比。
如果江靖尘能有个好身世,或许现在的他,早就让人望尘莫及了。
最后,他回头看向山峰,轻轻说了一句:“江靖尘,下辈子,做个无忧无虑,轻松自在的人吧。”
—
灵山这边,第一场考核无非就是笔试,这对于很多想来修道的人来说,不算是什么难的,只要有一点修道常识,几乎都可以过。
但据说今年的考题是灵山新掌门出的,难度飙升,估计要卡掉一半以上的人。
所以在考场上,大家都不出意料地抓耳挠腮,面露难色。
念衾坐在考场的最后一个位置,因为他报名的晚。
他看了看那些考题,也只是轻轻扫视了一眼,便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答案。
除了……最后一题。
最后一题是:蜉蝣从地里钻出来,幻化成人,最多可以存活于世多久?
这一题倒也不难,可以说是有标准答案的。
蜉蝣朝生暮死,只能活一天。
但他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有一只蜉蝣,在幻化成为人形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凡间的女孩。
那个女孩身世凄苦,母亲早亡后,后娘要将她嫁给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县令做妾。
那老县令还能有几个活头,况且他府上的姨娘也都不是善茬,嫁过去无非就是多一个干苦力的下人罢了。
女孩哭哭唧唧地走到岸边就要跳下去,却意外被这只才幻化为人形的蜉蝣救下。
也就是一人一蜉蝣的这番注视下,情意迅速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