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家离县城不到十公里,礼县属于贫困地区,但路修的不错,来往车辆也不多,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按着她的指示,来到了她家,或者说她继父的家门口。
说是大门,其实不大,至少这辆吉普开不进去。
两扇漆水斑驳的铁门半开着,上面还有八个月前春节时贴对联留下的痕迹。
三人下了车,小朱却是本能的抗拒走进去。
许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别怕,你跟在后面就行!”
“嗯……”
“吱嘎嘎……”
胡权伸手推门,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门轴摩擦声,至少十年没上油了。
许麟跟进,小土院不算大,但要按平米算,他估计怎么也有三四百平。
正面三间小平房,红砖露在外面,连农村盖房最基本的瓷砖都没贴一块。
东西各有两间规模更小的房子,不过从墙面红砖的鲜艳程度,可以看出这几间盖起来没几年。
到了院子中间,从正房隐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嗯,午间新闻,看来户主还是个关心国家大事的人。
许麟与胡权并排在前,小朱落后十来步,她心里还有疙瘩。
走到门口,两人对视一眼,胡权当先撩开了还没有撤换掉的夏季纱门帘。
房门大开,虽是秋季,但这个点的家里还是比较热的。
屋门斜过摆着一张折叠圆桌,上有四个盘子,猪头肉、猪肝、小凉菜,还有花生米,旁边是半瓶53度黄盖汾,还有个小醋碟。
不大的小屋里,酒香醋味相混杂,间或飘过猪头肉的味道,虽然都是熟食凉菜,倒也让人不禁馋虫蠢动。
一个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左手虚握桌上的玻璃酒杯,右手拿着筷子,脑袋正扭向里边看电视,是以前的显像管彩电,播放的节目正是中央一套每天中午12时的新闻。
电视机声音很大,纱门帘,且没关门,所以中年男人还不知道家里已经走进来两个大小伙子,兀自津津有味的看着新闻。
许麟刚要上前,却被胡权伸手拉住,示意他先别急。
过了十几秒钟,男人咽下去了嘴里的肉和花生米,刚才那口酒的辣味也慢慢散去,扭回头准备再来一轮。
然后,他看到了就站在旁边的两个年轻人,一个笑嘻嘻,一个挺严肃。
“咣”
他翘起的二郎腿猛然下放,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酒杯也被左手带倒,透明酒液漫在桌面,屋子里芳醇的酒香登时完全盖过了其他味道。
而他则顾不得收拾,只是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两个无声无息闯入家里的不速之客,嘴唇哆哆嗦嗦,却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哟!老王您吃着呐,啧啧……嗯,黄盖汾,味儿挺正,是真货,这里卖多少钱,有个五十多块钱吧……”
胡权乐呵呵的就跟到了老朋友家一样,嘴上熟络的闲聊,探出大长腿,脚尖一勾,把一张圆凳勾过来,一屁股坐下。
“我看看哈,猪头肉,看着色儿不赖……”
说着话,他也不嫌油,直接伸手捏起一片塞嘴里,像模像样的嚼了两下,突地眼睛一亮,好似有什么意外发现,扭头对许麟道:
“唔嗯,兄弟你也坐下尝尝,老王搞的这肉味道还真不错……”
话还没说完,又捏起一片,提到醋碟上刚要蘸进去,又觉得不妥,这是老王用过的,只能是略带遗憾的不蘸醋吃。
许麟进屋一看,登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老婆被你打的住了院,你特么人不陪着,钱也不交,反倒一个人躲在家里吃肉喝酒,价钱还不便宜,你还是人吗?
想要发作,却被胡权拉住,本以为他有啥奇招,这倒好,先吃上了……
他没理胡权的招呼,耳朵里听着电视机的声音有点烦,顺手拿起桌上沾了点酒水的遥控器,“啪嗒”关了电视。
随后,就站在桌子旁边,冷冷的盯着脑门子上直冒冷汗的老王。
这一会儿功夫,王成贵的大脑也是飞速运转。
又过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按那娘俩的关系,小妮子是一定会回来的,算算从省城回县城的时间,应该是到了……
提前也和杜三儿打了招呼,剩下应该没自己啥事儿了呀,只等着过了今天,去拿剩下的四万块钱,这事儿就算完了。
至于婆姨,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还能咋地,以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可是,俩后生这会儿找过来是啥意思?
难道那妮子没回来?
挨刀的小哔娃娃,你不回来不是要了老子的命了吗?
不对,还有机会,先探探口风……老王定了定神,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换了一副他以为是笑,实际上在许麟看起来像是便秘的表情,嗫嚅道:
“呃,内啥,两位兄弟,小敏还没回来吗?
内个……烦劳二位兄弟让虎爷再等一等……
昨晚我打了电话,她哭的稀里哗啦,说今天肯定回来……
可能是路上堵车,毕竟长途车跑几个小时……说不准的……呵呵……”
胡权吃了两片猪头肉,正准备再嚼几颗花生米,他当然不是嘴馋的要吃,而是想耍一耍这个老混蛋。
但忽听老王说的话却是猛然一怔,伸到花生米盘子上的手也停了下来。
“诶……这话不对啊,啥虎爷?
与小朱和阿姨有什么关系……这是把我们认错了?
哟呵……事情好像还没不是简单啊……”
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抬眼瞧了瞧一脸严肃的许麟。
后者也听出了这老王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不过那话里的意思,还是和小朱有关!
而且,那个叫什么虎爷的似乎正在等小朱,但她已经在省城三个多月,也没听她过认识啥虎爷的……
他忽然感觉可以把揍这个老家伙的事,稍微往后放一放。
迎向胡权的目光,不动声色点了一下头,随后扭头看了眼正躲在门外,不愿进来的小朱。
他心头一动,精神波轻微震荡,与正趴在他肩头好奇看着老王的小叶进行了意识连接。
“小叶?”
“啊,咦?哥哥吗?”
“嗯,你先别问,按哥哥说的去办……”
许麟快速交代了几句。
“嗯嗯,小叶知道啦……”
小丫头飘出门外,落在暗自垂泪的朱敏背上,虚幻的小脸凑近后者耳边,压低声音道:
“小朱姐姐……”
朱敏娇躯微震,但并未出声,她已习惯了这位神出鬼没,不见踪影的小妹妹。
“小叶?”
“嗯嗯,小朱姐姐,哥哥说了,你拿手机悄悄的把他们说的话拍下来,哥哥还说,事情好像不简单,暂时要套一套那个叔叔的话……”
朱敏很机灵,只是今天妈妈不明不白被打伤,心里焦躁烦乱,而且许麟等人已在全权处理,所以她只好负责不停的嘤嘤哭泣。
现在一听给自己下了个简单任务,当即不再犹豫,拿出手机,调至摄像状态,隔着纱门帘拍摄屋内。
里边的老王对此一无所知,并且他早已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虎爷派来的人,正苦思冥想着决不能得罪他们,否则自己后半辈子会变成不男不女的残废。
胡权眼珠转了转,嘿嘿一乐,“是啊,事情还没办完,老王你倒是先吃上了,伙食还不错……”
王成贵一听人家这是对他的工作不到位感到不满,别看这位一进门就熟的跟什么似的,而且满脸笑嘻嘻,但要翻了脸,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该怎么才能稳住他们……”
他偷眼瞧了瞧拉着一张脸站在桌旁的许麟,赶紧起身拉过另一张折叠椅,放到许麟身边,谄笑道:
“兄弟坐下说话……我去拿两个杯子,顺便都吃点,喝点……”
胡权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老王别忙,我们开车,就不喝酒了……
过来呢,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老王听的脸色一垮,连连点头陪笑,“再等等,小敏她一定会回来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许麟冷冷道,往紧拽了拽拳头。
“而且,虎爷给的期限不是到明天吗,我,我还有点时间的……”
“哦?”
胡权略一沉吟,“老王这样,人呢,我们还没见着,虎爷很着急,我们哥俩过来看看你这啥情况……
现在你把怎么办的事,给我们说一说,我们呢听一听,看哪里出了问题,可以的话,我们哥俩再帮你想想办法,你看咋样?”
胡权和许麟都不会催眠,否则这事情倒简单了,直接搜寻老王的记忆即可。
当然,也可以亮明身份打上老王一顿,本来找过来的目的就是要教训他。
可现在这家伙老是提到一个叫“虎爷”的,而从他对此人的畏惧程度来看,当是本地一霸。
进入新世纪,打黑除恶效果显着,但国土这么大,总有政策春风吹不到的地方。
仍有不少人胆敢顶风作案,只不过手段相比以前,更加隐蔽一些。
但地头蛇在当地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虎爷”大概就是这一类人。
现在还不知王成贵是如何与那种人扯上的关系,而小朱的母亲挨打,必定也与之有关。
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把小朱从省城召回来!
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有什么价值能引得一地的恶势力大费周章的关注,除非……
两人如果还是单纯为了出气,继续揍老王,反倒不便于深入了解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而且,现在老王和虎爷之间,似乎还涉嫌到拐.卖诱.骗少女,这已经属于刑事犯罪。
异能调查员的职责里,严格来说犯罪主体不涉及到异能者,是没有直接执法权的,此类案件还是要交由公安机关调查。
安保委和传统执法部门属兄弟单位,且平时多有合作。
但在具体职责领域,还是尽量不要越俎代庖。
在华夏,新成立的安保委与传统执法部门之间,虽然争功夺利的现象很少,却不代表没有,所以可以的话,一般还是会划分职权范围的。
胡权是老调查员,他对这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很懂,也特会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办事。
许麟是新人,安保委下发的不少书籍虽然还没来得及看完,但却按贺美女的要求仔细读过《调查员守则》中,关于调查员具体权力的部分,他对这一块的理解也很到位。
因此,他俩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利用误会,诱导老王主动供认,参与犯罪的情况。
这可比直接把人揍一顿的技术含量高多了,“我们只是陪同事回来探病,却意外挖出一起拐卖大案……”
到时把证据交给公安部门,他们也不觉得多管闲事。
更主要的,不会被他们背地里鄙视:呵!刑讯逼供而已,谁不会?
许麟坐了下来,依然冷冷的看着直冒冷汗的中年男人。
老王心里别提多腻歪,本来自己干了啥事自己很清楚,简直就是畜生。
本想的事情很顺利,只要过了今天,自己畜不畜生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巨额债务一笔勾销,还能多拿一笔钱,并且痛改前非,再也不去耍钱。
然后再把自己那有实无名的老婆从医院弄回来,养上一段时间应该也能恢复,以后就踏踏实实过日子。
但现在……为了不吃眼前亏,他们要听,那就再说说呗。
“咳咳,内啥,我其实也跟老杜说过了……”
胡权赶紧摆手,“我知道,就是老杜让我们再和你商量的!”
“诶诶,那天回来呢,我就想怎么才能让小敏回来……
嗯……内个,你们可能也知道,那妮子不咋听我的话,我直接叫她回来,肯定不行……”
原来你个畜生玩意儿也知道自己干了啥事啊……许麟和胡权齐齐冷笑。
外面正在拍摄证据的朱敏俏脸煞白,想起了那天差点让她万劫不复的一幕,拿手机的小手微微发抖,拍摄画面出现了轻微的晃动。
老王可不敢直视许、胡二人,更没发现门外记录他口供的小朱。
“去省城是婆姨的主意,我也不知道妮子在哪里和干啥工作,我去省城也找不到她……
不过,那毕竟是婆姨生的闺女,肯定听她的话,要是她开口,那妮子一定会回来……
但我也知道,婆姨防的我呢,就怕我再,再怎么她闺女……
咳咳,其实那天我也是喝了点酒,脑子犯迷糊,天儿呢又热,妮子穿的少了点,我就……”
“行了行了!别扯没用的!”
许麟沉着脸低喝,他才不信什么酒后乱性之类的说法,能干出畜生之事,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鸟!
“诶诶……”
老王不敢再给他的行为找理由,谄笑出一脸的褶子,“但是我就想,突破口还要从婆姨身上找……”
“嗯,不错,我看你这想法没问题,继续!”
胡权还煞有介事的点评一句。
“呵呵……也是为了快点帮到虎爷嘛……”
老王居然真以为夸他机灵,还顺杆捧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虎爷的臭脚,拍他的马屁,差点没把胡权和许麟恶心吐了。
胡权擅长表情管理,强忍鄙视的同时,还不会让老王看出来破绽。
许麟就差了点,只能是转移目光打量屋内陈设,否则怕忍不住甩上那恬不知耻的男人一巴掌。
目光流转,他在电视机旁边看到一个开着盖儿的棕色小盒,里边好像放着麻将一类的东西。
他也没多在意,这东西太普遍了,现在家里有条件的直接买个麻将机,条件差点,那就光买一副牌,不稀奇。
“……这不临近秋收嘛,我就跟她说叫妮子回来帮忙干干活,可是她就不让,还说我就是惦记着小敏……咳咳……
每次说起来她都要跟我大吵一架,闹了好几天,也没个结果……
眼看着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快到了,我也着急啊,昨天中午我俩从地里回来的晚,做饭时就又说起了这事儿……
我是真急了,就像趁她煮面条,拿她手机给妮子打电话,可不料又被那老娘们看见了……
伸爪子过来就是一顿挠,兄弟你们看,看,我脸上,脖子上,看!”
说着,他还扯开汗衫的脖领子给胡权展示,确实有几道鲜红的抓痕。
就该把你个老王八蛋挠死……胡权和许麟看着老王那点所谓的伤痕,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老王没有收获同情心,讪讪的整好衣服,继续说道:
“咱大老爷们咋能在老娘儿们手底下吃亏,我俩这不就撕吧起来了嘛……
后来见她没完没了,我也是心里有气,我这不也是为了让小敏以后过的好一点吗,这要一直闹下去,我成了残废,对谁也没好处,然后……
我顺手抄起擀面杖,楔在了她的鬓角……”
许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长这么大,印象中就没见父母吵过架,更别说动手了。
所以,他也很瞧不起打女人的男人。
男人没本事,才会在家拿妻儿出气,这就是人渣!
忽然感觉小腿微微吃痛,知是胡权提醒他再忍一下,这才慢慢的呼出了憋在胸腔的这口气。
“她就摔倒了,她那爪子挠的生疼,我又踢了她两脚,不过见她没了动静,才发现她有点迷糊了……
我其实也没使多大力气……我怕出人命,赶紧把她抬到了医院……
拍片检查忙乎了半天,大夫说是有点脑震荡,骨头有裂缝,肋骨断了两根……
我着急了,兄弟你们知道的,我已经没钱了,哦,除了虎爷那天给的一万块钱……”
老王交代清楚了打人的经过,暂时闭上了嘴。
他发现那个一直笑嘻嘻的年轻人忽然眯起了眼睛,但从中射出的目光却像两道利剑,能把他刺一个对穿。
这是直觉给他带来的危险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