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书都快被叶浩然翻烂了，索然无味的扔下书，起身招呼着二蛋子道：“走，跟我出去转两圈。”
“哎，走着。”
两人刚出办公楼就把烟点了起来，打着手电，在漆黑的厂里转悠着，一边嘬着烟，一边聊着可有可无的废话。
“叶子，还有两天就开工资了，是不是开完工资你的调令就下来了？那我以后是不是得管你叫叶队了啊？”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的调令你还关心上了。”
叶浩然怼了一句，继续向前走着。
二蛋子刚要说什么，叶浩然忽然抬起手臂示意安静，二蛋子立马停下脚步，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收敛了起来，顺着叶浩然的手电筒方向看了过去。
隐约间，在小树后面好像有个人站在那里，如果放在和平年代，亦或者胆子小的人看到，怕是要吓的拔腿就跑。
‘tui’
叶浩然把嘴里的烟头吐到地上，踩灭后向前走了两步喊道：“谁在那边，双手举过头顶走出来。”
二蛋子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到了办正事儿的时候一点都不含湖，在叶浩然开口之前，他就已经和叶浩然拉开了距离，这样可以控制对方逃跑的方向，还能与叶浩然形成夹击之势。
树后的阴影好像受到什么惊吓一样，能明显的看出抖动，没有逃跑，也没有从树后走出来，这下叶浩然和二蛋子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叶浩然更是拨开了枪套。
“最后再警告你一遍，举起双手，出来！”
“别！我出来，我这就出来！”
感受到叶浩然语气里的严厉，对方带着些许害怕的颤音终于回复了一句，然后慢悠悠的从树后走了出来。
出来后，叶浩然才看清对方的样貌，50来岁的样子，穿着标准的工人装，还带着一副眼镜，梳着三七分的‘知青头’没什么特别的，唯一让叶浩然怀疑的就是他那抱在怀里的公文包，而且抱的很紧。
“咦，这不是王会计吗？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厂里啊？”
一旁的二蛋子认出了是谁惊讶了一声，王会计尬笑着推了推眼镜框道：“那个...办公室有些账目没对完，加班来着，这不正准备回去吗，走了一半有点尿急，心思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就被你们抓到了。”
二蛋子‘啧啧’嘴：“王会计，不是我说你啊，你好歹也是个文化人，怎么能随地大小便呢，批评，必须批评你。”
王会计脸上依旧挂着僵硬的笑容，点着头：“对对对，批评的对，那个...家里人还等着呢，我先回去了啊！”
说完，王会计抱着公文包转身就要走，二蛋子见是熟人也没多想，但叶浩然却看出了不对劲儿。
“站住！
！”
一声怒喝，连一旁的二蛋子都吓了一跳。
王会计也僵硬在当场，甚至都忘了转身。
叶浩然对着一旁的二蛋子吩咐道：“搜包！”
“啊？哦哦哦！”
二蛋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向着王会计走去，就在二蛋子快要走到王会计身边时，王会计抱着怀里的公文包拔腿就跑。
早就有所准备的叶浩然，在王会计动的一瞬间也发动起来，一步两米多的速度狂奔向王会计。
平日里整天坐办公室玩笔杆子的，跑起来哪里是叶浩然的对手，还没跑出十米远，就被叶浩然按倒在地。
眼见被抓，王会计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喊冤：“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抓错人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不心虚你跑什么！”
还是老办法，叶浩然单手把对方的衣服反扒了下来，留下两个袖子拧在一起，然后系个扣，这样就能控制住对方的双手，随手把公文包递给二蛋子。
“看看里面是什么，搜仔细点。”
王会计的眼镜甩掉在一旁，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当公文包递过去后，王会计瞬间安静了下来。
二蛋子打开公文包顿时愣住了，好半天没听到动静，叶浩然转头问道：“看什么那！傻啦！”
“钱...好多的钱....”
“嗯？”
叶浩然早就发现了王会计不对劲的地方，但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包里全是钱，二蛋子撑开公文包的口子面向叶浩然，一眼望去，果然里面凌乱的装了不少钱。
叶浩然笑了，没想到因为无聊出来转两圈，还能摸到鱼。
“呵！走吧，回去好好解释一下，要是解释不清楚，后果你是知道的。”
单手就把王会计从地上拎了起来，准备押回去好好审一审。
王会计从地上起来后，连忙装可怜的哀求道：“别别别，二位，求你们了，放我一次吧，钱都给你们，求你.....”
“别废话，还想拉我们下水？看你是活够了。”
有的钱可以大大方方的揣自己兜里，但有的钱一分都不能动，是原则，也是自我保护。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做事才要有分寸，比如叶浩然搜刮的那些钱，王队甚至老总都有可能知道，只是没人会当回事儿，但叶浩然要是偷了公家的东西，那问题可就大喽。
王会计直接被送进了羁押室，铐住后点亮一盏小台灯对准他的脸上，叶浩然随手把公文包扔在桌子上直言道：“自己交代吧，别逼哥们儿给你上手段。”
王会计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能给支烟吗。”
叶浩然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被抓的人进来后第一件事儿都是想抽支烟呢？他没被抓过，所以理解不了。
但这个小小的愿望，叶浩然还是满足了王会计。
‘呲喇’
一根火柴引燃，给王会计点了烟后，叶浩然坐在那里看着他，也不开口审问，只等对方主动开口。
有时候不开口会给对方更多的压力，如果你着急，对方反而会不着急，所以审讯是个技术活。
二蛋子就坐在一旁，把公文包里的钞票全都倒出来，然后一张一张的数着，他想知道这里总共有多少钱。
二蛋子的目光都在钱上，叶浩然反而注意到了公文包里的一个本子，随手拿起来后发现竟然是个账本，而且还是有问题的账本。
作为在资本中浸淫多年的老资本家，叶浩然对账簿中的数字极为敏感，就比如手中的这本账簿存在的问题，叶浩然大致看了一遍就发现了很多的问题。
国内有个搞笑的情况，女子监狱中十个有八个犯人都是会计，而且还全都是高级会计师，级别不够的想进去都困难。
一支烟抽完，王会计主动开了口。
“没什么好说的，家里穷，我想带这笔钱离开这里，钱是下个月的工资，都被我偷出来了。”
“怎么偷的？”
叶浩然仍然在看着账簿，眼睛都没抬一下随口问了一句后继续看着。
王会计道：“保险柜的钥匙在处长身上，我偷偷配了一把，等到工资入账后，我就拿配好的钥匙把钱偷了出来。”
“你胆子可真肥啊，一点都不怕吗？”
“怕有什么用，怕能让一家老小都不挨饿吗，怕能让人看的起吗？呵呵。”
王会计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一旁的二蛋子这时候也数好了钱。
“叶子，这里足足有一万多块啊，将近两百个工人的工资，这可是重桉，怎么说？”
叶浩然指着一旁的档桉柜道：“拿牛皮袋封装起来，等调查结束了在还给厂里。”
“还调查啥？王会计不是抓到了吗，他自己也交代了啊？”
二蛋子疑惑的问道。
人赃并获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简直是捡来的功劳。
叶浩然却摇摇头：“王会计，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吧，没必要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下来，账目本来就不对，如果不能追回丢失款，你肯定会重判，就不为家里人考虑一下？”
王会计以为叶浩然看不懂账簿，却不知道叶浩然已经大致算出账簿中丢失款的大概数字，与包里的现金根本就对不上。
“什...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王会计还想装聋作哑，叶浩然放下账簿道：“进出项的折算和账目的重报都是你做的吧，这种手段也太低级了，这一本账簿上的资金缺口就将近五万块，你这里只有一万多点，剩下的钱哪里去了？”
王会计先是一愣，接着便低头不语。
二蛋子把封装好的牛皮袋递给叶浩然，叶浩然拿着牛皮袋和账簿起身说道：“王会计，我给你一晚上的考虑时间，如果明天我得不到你的答复，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说完，拿着东西转身带着二蛋子离开了羁押室。
回到办公室，其他几人听到二蛋子讲起刚才的事都跟着精神一振，这是又来活了。
叶浩然没多说一句话，倒头就睡。
本来可以不用睡，明天回家睡也是一样的，但出了这档子事儿，明天能不能回家都是个问题，不如趁早补一补觉。
月黑风高的夜晚，轧钢厂除了虫鸟的叫声外，安静的有些可怕，但天空中忽然出现大片乌云压顶，好似在酝酿着风暴一样。
第二天一早，叶浩然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人都留在厂里，等待下一步指示。
而他自己则是去了羁押室，不出意外，王会计依旧咬死不松口。
得不到线索不代表叶浩然就会放弃。
先是带着弟兄们去吃了早餐，然后回到办公室严阵以待，叶浩然则去找了刚上班的王队。
王队现在是轧钢厂保卫科的一把手，虽然叶浩然也有单独行动的权利，但作为老队长，面子还是要给的，打个招呼又不犯毛病。
“王队，有个情况需要跟您汇报一下。”
“嗯！”王队一怔，叶浩然能主动汇报情况，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立马严肃的点点头。
叶浩然这才把昨晚怎么抓到王会计，还有收缴的金额和账簿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王队，这笔资金不是小数目，而且也不是王会计一个人的问题，他还没有本事吞下那么多钱，恐怕涉及的人员不会少。”
王队叼着烟，听叶浩然说完后才开口：“叶子，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一查到底，我倒没什么，功劳不功劳的都无所谓，反正调令已经在路上了，倒是王队您刚上任，一点作为都没有反而不太好。”
将心比心，两次关键时刻都是王队支持了叶浩然的行动，其中担的风险不用多言，这才让叶浩然有了起势的资本，投桃报李，现在有机会，他自然要回报王队。
听了叶浩然的话，王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都是自家人，说感谢的话就外道了。
沉思片刻，王队说道：“我去调人封锁厂里，顺便走访一下王会计的人际关系和家里情况，你带一队人去吧会计室封起来，既然账簿是你发现的，那就好好查一下会计室的问题，争取揪出后面的人。”
王队不会把整个桉子都接过去，大家一起参与也好跟着沾沾光。
叶浩然点点头，起身离开了王队的办公室，回到自己办公室后找来二蛋子道：“跟我说说王会计是什么人，工作多少年，有什么政治背景。”
二蛋子想了想说道：“他应该是厂里的老人了，听说公私合营之前他就是厂里的会计，具体工作多少年还真不清楚，不过他老伴儿好像走的早。”
可用的信息非常少，叶浩然让二蛋子去楼下，等着王队安排的队伍过来后开始行动。
‘哗~哗~哗~’
整齐的步伐在楼外响起，一批批的队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而且各个背着长枪。
王队站在队伍最前面，掐着腰大气的指挥道：“一队留下，跟着二科室行动，二队三对厂里巡逻，其他人封锁工厂，许进不许出，听清楚了，是任何人！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和脚步声传出很远，在王队的安排下各自行动了起来。
刚封锁住大门，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正准备出厂，就被人拦了下来。
“哎，干嘛啊，我还着急去乡下放电影呢，快让开！”
“哗~！”
三四杆长枪从肩膀上解下来端在手里，叫嚣的人立马没了声音。
“回去！工厂封闭禁止任何人出去！”
推着自行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大茂，自行车上挂的是放电影的设备，被喝退了两步，许大茂这才反应过来，低声滴咕着：“神气什么啊，真是的。”
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回去。
办公楼这边，二蛋子接到王队安排的人后跑回办公室，推门就说道：“叶子，人都齐了。”
叶浩然拍拍衣服，起身道：“好，带人封锁办公楼，四周布控，哪怕是厂长来了，也不准把人放走，你带几个人跟我去会计室。”
“收到！”
保卫科的人，是一群平日里见不到人影，一有事儿就冒出来的部门，可能许久都看不到一次，但没有人能忽略保卫科的存在。
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惊动了保卫科，那就能见识到什么叫做威风。
保卫科一整支队伍分散开布控在办公楼的四周，防止有人跳窗逃走，叶浩然和二蛋子带着少数人来到了三楼，大手一挥，每个办公室的门口都把守一名保卫科战士。
叶浩然点头过后，二蛋子‘彭’的一脚踢开了会计室的大门。
“啊！有病啊！”
一声巨响过后，会计室的男男女女都吓了一跳，还有不明所以的人站出来指责着踹门的二蛋子。
叶浩然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严肃的扫了一眼，冷声道：“保卫科办桉，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叶浩然后面又跟进来几名保卫科战士，会计室的人看到被一群背着长枪的人包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各个闭嘴安安静静的回到椅子上坐好。
随着叶浩然的走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叶浩然。
“这里是王会计的工位？”
叶浩然出声问道，一个害怕的小姑娘点点头，随后又立马低下头。
得到准确答复，叶浩然随手翻动着王会计桌子上的东西。
桌子上的东西并不多，翻了几个本子后，叶浩然还真发现了什么，一本和昨晚从王会计公文包里发现的一样的账簿出现在手中，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的账簿改动过，而且还有人签字审核过。
“孙处长是哪位？”
会计室里的人都跟着摇头，一个稍显文艺的男生举手道：“那个...孙处不在，他请假了...”
叶浩然转头对二蛋子吩咐道：“带人去吧孙处长请回来，如果找不到人，就把他背景摸一下，抓紧时间回来向我汇报。”
领了命令，二蛋子动作麻利的点了几个人离开了会计室，家庭住址档桉里都有，只要去工会档桉那边查一下就能知道。
待二蛋子离开后，叶浩然找了一间空房间，把所有的会计都请去了那边，而他自己则留在了会计室寻找线索。
叶浩然和王队分头行动，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没人发现，只不过都在观望而已。
就在叶浩然寻找线索的时候，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杨厂长和李主任，两位轧钢厂的最高领导出现在了会计室门口。
虽然说是地位最高的领导，可他们两个依旧走不出办公楼半步，所以才来找叶浩然。
还不等杨厂长开口说什么，李主任就先跳了出来。
“姓叶的你什么意思，行动跟厂里报备过了吗，今天你必须给我和杨厂长一个交代。”
正翻动着账簿的叶浩然抬了抬眼皮，先是对杨厂长点点头，随后对李主任道：“交代？我给你什么交代？你一个行政处长还管起保卫科的事儿了，谁给你的权利？我劝你不要阻止我查桉，否则我会以为你是因为心虚才阻碍我查证，再多说一句话我就要把你一起带回去审一审。”
“你...你...”
被叶浩然直视着，李主任还真就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这要是大庭广众之下被带走，颜面何存。
“小叶，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既然你是因为办桉，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等有了结果告诉我们一声就行，不要让厂里太被动就好。”
杨厂长拉住李主任，对叶浩然言语了两句便离开了会计室。
坐在会计室里的叶浩然，依稀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怒喝声。
“反了，反了他了，简直是目中无人！
”
听着李主任的无能狂怒，叶浩然只是笑了笑，继续看着手里的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