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也很纳闷。
王诚这个家伙,自从被派到东厂去以后,基本就忙得连轴转,若是没有大事,根本看不见他的影子。
说来也能理解,朱棣尚还记得,在上一世病逝榆木川的前几天,御营还有远自朝鲜的密奏。
东厂这么大个摊子,罢撤多年,忽然复设,要王诚一肩扛之,新旧情报,各地十二颗密探,全都要重新归类设置。
这一年以来,他干的也是挺不容易。
平时东厂探报,都是一些听记和坐记伪装成宫人来到乾清殿奏报,不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让他自己来一趟。
朱棣也没急着问,屏退了周围宫人,随后说道:“你和朕就别见外了,现在这没别人,坐下说吧。”
这一个细节,真正说明皇帝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王诚心中很感动,也不推辞,坐下之后连连行礼。
朱棣看着他,叹道:“王诚啊,东厂复设才一年多,你头发就白了不少,朕知道你的辛苦。”
王诚心中更是暖暖的,喉头有些哽咽,道:“承蒙陛下还记得臣,现在臣虽然是厂臣了,却永远都是陛下的奴婢。”
“臣就是陛下的忠仆,无论做到什么地步,无论多少年过去,臣永远都忘不了陛下的提携之恩。”
“哈哈哈!”朱棣大笑起来,说道:“还是别说这文绉绉的话了,朕听着别扭,咱们的关系,咱们知道就行了。”
笑罢,朱棣转而问:“你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肯亲自来找朕,就一定是有要紧事,说吧,什么事?”
“正统前,东厂在河南有不少坐记,臣日前计算了一下,大概有一万三千余人,都是安插在各处地方官儿们的府中。”
王诚说着,脸色凝重起来:
“这些听记,臣联系上有个曾在河道衙门做事的,徐恭被杀后,他回来找到臣,说出了河道漕运等事的密辛。”
“陛下,此事牵扯甚广,朝中大臣,地方勋贵,多有牵涉,陛下真的要听吗?”
“大明的漕运之事朕全都知道,还有什么朕不知道的?”朱棣闻言,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静静道:
“讲!”
王诚环顾左右,这才是道:
“臣查到,那河南河道总督徐恭所犯下的,还不止用劣质砂石料充堵河堤之事,充堵河堤,是他为河道衙门常设而做,他也能中饱私囊。”
“除此以外,徐恭还在濮阳私置仓廒!”
“他的河道衙门在河南设立二十一年,自正统三年以后,便开始以各种名色额外加征漕运,实际输京者不过就是平米正数。”
“诸般加征之漕运抵京者不多,然而河道衙门依旧对河南及各地漕运卫所足额征收,最后便是京军得不到该有的漕运数额,以致京军卫所无力,地方诸卫征收又过甚,破产赔累者数不胜数,都对河南漕河避之唯恐不及!”
王诚说着,朱棣的神色已然是变了:“如此说来,这徐恭苦民久矣,连卫所也遭了他的毒手,范广杀此獠更非是擅杀了,你且继续说。”
“是。”王诚点点头,叹息道:
“河南河道衙门,如此掊克小民,自正统年以来,便有大量粮户破产,身为河道总督的徐恭尚私置仓廒,各县粮长便也都在各里自设仓库,或者将税粮临时储藏在自己家中。”
“岂敢如此!?”朱棣又惊又怒,道:“各县粮长也都私设仓廒,如此一来,整个河南的漕运仓秉,岂不完全是在这些基层小吏的支配下?”
“是啊,陛下!臣知道这些事情后,也没敢直接奏上实情,将全部事情查清楚,才敢来奏报。”王诚连连叹息,道:
“臣一开始以为,这就是那河南河道总督徐恭一人所为,却没想到,此事在河南已经是蔚然成风!”
朱棣站起身,来回踱步,冷笑:“倒也怪不得,商辂在河南复行折亩法,徐有贞在河南治水,全都是寸步难行。”
“原来这土地利益尚且是其次,最为紧要的,是决不能让水患平息,河道衙门一罢,他们便失了这漕运大利!”
几个方面一结合,朱棣就猜出了这些地方豪强、官僚官官勾结、仗势欺人的丑恶嘴脸,是越想越气。
“这些杀才,他们眼中,就完全没有那些穷苦百姓吗!”
“河道衙门多设一年,江南、京军诸卫便穷极一分,河堤复决一回,地方百姓便又要遭受大灾!”
“简直是吃人,他们这是在吃人!”
朱棣实在是没想到,自己驾崩后才二十五年,这天下就成了这一副颇具亡国之相的样子。
再这么发展个一百来年,大明得成什么样子?
不行,朕得改变!
朕得把这走歪了的大明给掰直过来,就从河南开始!
朱棣来回踱步,经过一开始的震怒,神情渐渐平定,满脸冷笑:“好,好的很啊,他们想让河道衙门一直设?”
“传朕的敕谕到司礼监,要他们拟旨,这次治水,不需要河道衙门去管了,把河南河道衙门给朕撤了!”
王诚一愣,惊呼道:“陛下的意思是…?”
“整个河南河道衙门,全都给朕撤了,一群尸位素餐,吃人不吐骨头的酷吏,要来何用?”朱棣坐回御座,继续道:
“撤了河道衙门,河南还得有个管漕运的,加设,加设一个漕运总督,专管河南漕运。”
“严查各地私置仓廒,严查各地加税加征,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都给朕派出去到各地盯着,从州县甚至是村镇的仓廒开始查起!”
“先把整个河南的漕运给朕抓起来,朕倒要看看,有哪些人敢吃卫所的骨肉,喝军户的血,掘大明的根!”
王诚没想到,这位皇帝又是语出惊人。
他结结巴巴道:“陛下,这…河南河道衙门设了二十一年啊,上上下下直到各州各县都有分署,突遭罢撤,至少波及到数万名官吏…”
“这…这会造成整个河南大乱啊!”
朱棣闻言却毫不在意,冷笑:“河南如今已经够乱了,朕就让他更乱一点,反正乱的也不是百姓,朕怕什么?”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