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简单的术前讨论会,卡维定下了一系列奇怪的东西。包括五个广口瓶,十根以上的橡胶管,还有几块单价好几百法郎的天然海绵擦。
瓶子好弄,仓库里就有。橡胶管材料不便宜,难度稍高些,但只要去橡胶厂丢下一两百法郎,明天就有专人乘马车送到医院。
关键在于天然海绵。
没有现代的人造海绵,19世纪能用的只有存在于海里的天然海绵。而天然海绵真正能用的种类寥寥无几,欧洲贵族所用的都是希腊几个岛屿出产的高质量海绵。
这种海绵需要潜水员船上厚重的潜水服,潜入海底慢慢采摘。等上岸后,再经过反复滤洗,去除海藻、沙石、细碎贝壳等海洋杂质,再经过一定的修剪,漂色等几十道工序完成。
每一块海绵都弥足珍贵。
塞迪约知道卡维要把海绵用在病人身上,极有可能就是切口,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把这种奢侈品放在一个普通工人的屁股上,这本来就不合适。
贡献高尔夫让他见识到了好用的填充术,但贡献海绵能看到什么?
医院已经给予了平民免费的医疗,为什么自己做个医生还要把用的东西拿出来?就为了清洗屁股上的脓液么?
塞迪约是个救死扶伤的外科医生,但同时也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即使贵族已经式微,他还拥有自己的小庄园和几套公寓,有着每年近二十万法郎的收入。
阶级上的巨大差异让他无法越过这个障碍。
“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就为了pg流脓的病人要用掉那么多好东西。”塞迪约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些东西的价格,“不算海绵,单是那几根橡胶管就要好一百多法郎。要是人人都这么用,医院怎么吃得消。”
“现在怎么办?”助理手里拿的物品清单,说道,“天然海绵他要了五块,太贵了,医院没这东西......要不要拒绝他算了?”
“拒绝?呵呵......”
拒绝显然是不可能的,刚才的吐槽也是塞迪约个人的看法,最后花钱的也是医院不是他:“对方可是来做手术展示的,既然提了要求,也不是特别过分,能满足就满足吧,要不然那个爱德华又要开始叫了。”
“天然海绵只能靠买了。”塞迪约叹了口气掏了掏口袋,拿出几张钞票给助理,“去最近的圣马丁运河码头,那儿应该有从希腊海运过来的优质海绵。”
“知道了。”
“就选最贵的,吸水性最强的那种。”
“好......那......”助理用笔记下了地址,话题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样东西,“那卡维医生要的一百多只蟑螂怎么办?”
“你问我?这种问题你还来问我?”塞迪约一听就觉得恶心,紧皱着眉头,反问道,“你想让我去帮你抓蟑螂,还是觉得我能帮你找到蟑螂窝的位置,然后陪你一起抓?”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
“别什么觉不觉得的,明天他就要,还不抓紧时间去弄?”塞迪约越想越奇怪,但又没什么办法,“难道你还指望那些小东西自己跑到瓶瓶罐罐里,说一声‘我来了’,然后等着它们自己盖上盖子?”
“对不起!对不起!”
助理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歉意,然后带着自己的笔记本一熘小跑离开了主任办公室。
......
卡维要的东西很奇怪,让一直走传统路线的医生们摸不着头脑。如果说选择天然海绵还有迹可循,那要一堆蟑螂就实在太放飞自我了。
软绵绵的海绵和肮脏的虫子能拿来干嘛?
但见过他技术的人只会觉得疑惑,并不会发声质疑,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要这些东西总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往往都是对的。
没人知道卡维为什么会那么多手术,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愿意花那么大代价去准备一台完全看运气的脓肿切开。但在卡维眼里,这种能按照个人意愿设定的不计经济效益的独立治疗方案却让他非常快乐。
对钱没什么兴趣的他再次感慨钱实在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么一大笔钱花下去后的结果如何。
按理来说自制的肯定没有现代数千块的高档货来得好用,只要能稳定做好引流,就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东西。要是真有效的话,倒是可以拿来推广一下。
“卡维医生......卡维医生......”
“恩?额,不好意思,我累了一天刚才有点走神。”卡维看着眼前躺在床上的中年人有些发愣,“伤口我看了,确实是平躺时间太久躺出来的,需要多翻身。”
“我已经遵照你的吩咐在做了。”
“只要他睡得不舒服了就帮着翻个身,每天拍背三次。”卡维做了个空心掌的手势,“我之前教过你的,从下往上慢慢拍。”
“嗯,我都记着。”
“至于这几处伤口么。”卡维看了看桌子上的油膏和纱布,点头道,“外科那儿拿来的这些就先用着,记住不要碰水。”
“好的。”
“等过几天有了新药剂,我再带过来给你们试试。”
“好的好的。”
简单做了个上门看诊,卡维又上马车去了一间在德鲁奥拍卖行附近的咖啡馆,之前一直苦于见不到卡维的学徒古斯塔夫就在这里等着他。
从古斯塔夫见到卡维那刻开始,这位同龄人就给了他一种和自己老师贝尔纳在一起的感觉。
也不是气氛太压抑或者压力过大,只是一种很单纯的个人气质,甚至无关谈吐和举止。因为从他喝咖啡的动作就能看出这就是个泥腿子出身,所谓的贵族头衔肯定是后来追加上去的。
一个都四五十岁了,一个还没到二十,到底哪里像呢?
这个疑问贯穿着整个谈话。
“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病人特别多。”
“没关系,反正晚上我有的是时间。”
古斯塔夫除了想结识卡维之外,主要还是得完成自己老师布置的拍卖后续业务,毕竟买家要多付5-8%的佣金,售后直接决定了品牌的影响力,绝对不能出问题:
“刚才我已经给了几个运输方案,不过需要维也纳火车站方面有专员接头,然后再用马车运送到您个人仓库。如果您觉得没问题,就在这张单子上签个字。”
卡维接过笔,看了眼单据:“接应没问题,问题在于仓库......”
“没有仓库?”
“恩。”
其实要在维也纳搞个仓库并不难,但卡维还是不想太过张扬,同时他对拉斯洛也没到百分百信任的程度。像那种搞垄断的资本家,并没有太严格的底线,而且和帝国绑定得实在太深,维也纳有至少1\/3的基础设施和他有关。
这就不是拉斯洛会不会背叛自己的问题,而是他想要背叛随时随地都能背叛,而且能把卡维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卡维不喜欢这种事事都要找拉斯洛帮忙的状态,没有安全感,当然也不能和他完全脱钩,药厂和接下去的器械厂都要维持下去。等以后实验室壮大了,说不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合作。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前卡维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能不能在这里找个人过去帮忙?”他放下笔,叉起一块蛋糕放进嘴里,看着古斯塔夫笑着说道,“我看你就挺好的,又懂德语,要不帮我跑一趟?”
面对突如其来的信任,古斯塔夫有些惊讶:“我?我还需要在贝尔纳老师身边学习一段时间,恐怕这几个月都没办法离开。”
“只要低调地安置好这些藏品,等我到了维也纳之后你就可以回来继续学习了。”卡维笑着说道,“委派的佣金不是问题,关键你是德鲁奥的学徒,信誉应该有保障。”
“这不是钱的问题。”
古斯塔夫很想帮忙结交这位难得的朋友,但负责拍品运输本来就有风险,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我一个学徒,在维也纳也是人生地不熟,很容易出差错。这些可值十多万法郎,出任何闪失我都承受不起啊。”
“走不了......”
卡维有点头疼,承认当初参加拍卖会确实心急了,没有做好该有的准备。现在临时抱佛脚,遇到麻烦也只能认了慢慢解决:“那把东西全留在拍卖行的仓库里要多少钱?”
“我们免费留到下个月的15日,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接下去每日都要交租金?”
“嗯,保管费每件物品每天要支付2-5法郎,按占用面积和物品本身的拍卖价格来定价。如果时间太久也不行,时间久了保管费还会进一步上升。”
如果只是单件物品,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物品数量显然有点太多了。积少成多,就连卡维都觉得肉疼,主要这些完全是没有任何必要的浪费。
“那要是在巴黎找间公寓当仓库呢?”
“房租也不便宜,关键是如何保障它们的安全。”古斯塔夫学了几个月,在这方面还算有点经验,“为此你要雇人看着它们,还得保障雇来的人足够靠得住,不会搞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话说到这儿,卡维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把东西运走,要么让德鲁奥拍卖行代为保管。
如果选择交付拍卖行进行保管,每天卡维至少要支付上百法郎的保管费。就算一个月期满自己回到维也纳,还需要再花时间解决仓库和看守问题。等处理好这些,算上来回电报时间,少说得花掉一千多法郎。
要是半路离开巴黎,来回好几天的功夫也会引起许多人注意,那些助手也是缺一不可,而且卡维也没和他们亲密到共享私事的程度。
“要是实在不行就只能在仓库里留一段时间了。”
古斯塔夫点点头,换了一份保管单据:“那这样的话,就要签这份了。因为有些拍品可能需要专家进行保养,这并不是我们拍卖行的份内事,如果有任何损耗都和德鲁奥无关。”
卡维听了之后心里直打鼓:跨行确实够麻烦的。
选择再次被搁置,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规避掉这笔花销,古斯塔夫也给不出太好的建议。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边喝着咖啡,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一开始只是围绕着卡维的职业和对东方艺术品的兴趣上打转,卡维也明说了艺术品更多只是用来投资。随后就聊起了古斯塔夫的理想,但随着聊天越来越深入,卡维发现自己似乎漏掉了些关键信息......
“你家在瑞士?”
“是啊,我爷爷在温特图尔开了间小银行,一直经营到现在。”
“小银行......那可真不错啊。”
“是挺不错的,要不是我自己待不住现在可能已经在银行里做事了。生活安逸,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古斯塔夫苦笑着说道,“不过一想到未来我也只能留在这家银行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我心里就不甘心。”
“银行以后肯定能做大的嘛。”
“其实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小银行了,毕竟是中立国,要知道就之前普奥战争之前我们家就收到了好几位富豪的存款。”
好歹是自己的家族产业,古斯塔夫就算没兴趣也多少有了解:“对了,卡维医生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去那儿开个账户,就算全欧洲都打烂了,我们的安保也绝对不会出问题。”
此时的瑞士银行还不能和二战时期相比,但中立国的名号已经被喊了起来。
就卡维所知,一二战瑞士都很安全,要不然二战之后也不至于吸引到那么多国外资金。
比起小小的瑞士,约瑟夫的野心就很大,可惜帝国内政相当糟糕,整个国家前途未卜。
他的工作和高层之间有着密切联系,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轻易离开维也纳。但在经历了战争之后,他也需要在维也纳之外寻一条后路才行。
现在似乎就是个不错的契机。
“如果你们有保险柜业务,比如存放下我那些藏品,并且能保证它们安全的话,我倒是有兴趣在瑞士开个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