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洛克的处理对错参半,但至少禁食是个不错的选择,一般情况下胆囊炎都会慢慢恢复正常。可这位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从病历的记录来看已经高热腹痛了三天,毫无缓解的迹象。
现在胆囊炎的诊断可以基本明确,八九不离十,剩下的就是疾病的程度问题了。
胆囊炎的病程直接影响了治疗手段的选择,是保守、是手术、还是先保守后手术,都有讲究。
急性发作的胆囊炎到了第三天还没有缓解基本是要上手术台的,当然前提还是做好诊断工作,也就是影像学检查。现在没有影像学检查,临时救护所的手术室又不达标,向后转运需要大量时间,可能半路就会生出变故。
一切只能通过卡维的经验来判断。
他再次摸向病人的右上腹,再次明确了病灶的位置就在胆囊:“你确定要现在手术?”
“我我确定。”病人连连点头,然后紧绷肌肉,侧过身强行躲开了卡维的触诊,“别按了!我真的受不了!”
“好吧。”
奥洛克是很典型的19世纪内科医生,眼中医生优劣基本从诊断速度和治疗措施是否精准来判断,尤其诊断速度最能体现一位医生的经验多寡。
快速判断病情的医生未必优秀,但犹犹豫豫半天都拿不出诊断的肯定是庸医。
虽然卡维用了相当多的触诊,直接接触了病人身体,同时还是个肮脏的外科医生,但他的诊断速度却堪称优异,即使在诊断神速的内科医师协会高层专家群体中也能排进前列。
这其中不乏有瞎蒙装懂的嫌疑,但经过刚才的缝合,奥洛克还是更相信卡维是真的做出了正确的诊断。
只不过“胆囊炎”一词在他的脑海里显得格外陌生。
“胆囊炎是什么意思?”
“胆囊有了炎症,最常见的原因就是胆囊里出现了结石。”卡维解释道,“从他的体温和腹部症状就能看出炎症程度很重,确实需要立即手术。”
奥洛克不懂外科,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手术怎么去除炎症?”
卡维做了个简单的切割动作,说道:“外科遵循的原则就是哪儿对身体不利就切掉哪儿,阑尾有炎症切掉阑尾,胆囊有炎症就切掉胆囊。”
“胆囊切除后对身体没影响?”
“有是有,但不大。”卡维说道,“切掉胆囊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只是在消化方面会有一点点影响。我个人觉得,这种影响应该不至于让他拒绝手术。”
“没关系,这根本不算事儿!”病人捂着肚子,说道,“我现在疼得就想拿刀子直接把肚子剖开,赶紧手术吧,我受不了了!!!”
“我需要做些准备,同时”卡维又看了奥洛克一眼,“外科手术室的调配工作不归奥洛克医生管吧?”
奥洛克点点头:“我只负责救护所的后勤和内科治疗,我无权干涉外科。”
“没关系,外科方面的干涉阻力要小得多。”卡维回头看向身后的护卫队长,“去找伊格纳茨老师,和他说我需要一间手术室,希望这里的外科医生能够配合。”
“伊格纳茨医生应该已经去加布伦茨城中心了。”
卡维一愣,微微点头:“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好像卢修斯也跟着去了吧?”
“对,那儿病人更多,除了您自己的第一外伤小组和两位护士以外,其他人都跟着去了。”
“那行,让赫曼去交涉,达米尔冈、贝格特尽快按照最基本的腹腔手术来做准备。”卡维说道,“和阿莫尔说,手术时间在1-2个小时,让他自己看着办。然后让护士来给病人打开静脉,先挂上一瓶盐水。”
“我知道了。”
护卫队长离开了内科帐篷,卡维则趁其他人做准备的间隙,跟着奥洛克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作为第六军的内科主任医生,奥洛克有一间单独的农舍作为休息室,待遇比同级军官都好不少。刚离开臭气熏天的内科病房,再踏入这里,简直就是直接跨过人间,从地狱进入了天堂。
这儿没有拉明指挥所那么宽敞,但在奥洛克本人的布置下略显精致,很难让人相信两天前这里还是间普通的农舍。
“奥洛克医生看来很喜欢艺术品啊。”卡维看了眼墙上的小画像,然后视线扫向框沿角落,说道,“这是汉斯先生的画作?”
“对,两年前去维也纳开会时,我抽时间委托他画的。”奥洛克换下了军服和帽子,穿了更舒服的外套,“怎么?卡维医生也喜欢汉斯先生的作品?”
“还行吧,我也算汉斯先生的朋友。”卡维找了张椅子坐下,“不过我从没见他画过那么小的肖像画,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我当时可是花了大价钱。”奥洛克拿起一旁的抹布,小心擦拭着画框,“只有这种大小才能随身携带,要不然只能在家放着。”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考虑用照相机。”
“照相虽然很神奇,但拍摄出来的照片毫无艺术气息。”奥洛克说道,“我还是喜欢画师们用画笔勾勒出来的线条.你要喝点什么?”
“哦,不用麻烦了。”卡维很快回归了正题,“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病房的清洁工作。”
听了这话,奥洛克才缓过神来,面前这位不仅仅是外科医生,更是军医处的副督察,负责军医院和随军救护所的监察工作。
理论上来说每个集团军内部都会有副督察坐镇,统一监管医护们的工作,奥萨联军和第六军都无法例外。可惜原本在西线的那位副督察莫名其妙失踪了,现在职位空缺,卡维手持布莱希特大公的电文来填补空缺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但奥洛克还是想要挣扎一下:“拉明副元帅接手了副督察的职位,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找他。”
卡维听后有些无奈:“找过了,我争不过他。所以我现在不是以副督察的头衔命令伱,而是以一位平级医生的角色想和你探讨一下病房清洁方面的问题。”
奥洛克知道帐篷环境很差,但这也没办法,军队条件本就如此,只能尽量克服:“环境方面你也看到了,我们驻扎地没有像样的房舍。只能靠帐篷来集中管理那些受伤和生病的士兵,要不然单是查房就要花掉了半天的时间。”
郊外不同于城市中心,农舍很分散,这也极大限制了临时救护所利用农舍的效率。
“但这并不是帐篷内不清洁的原因。”卡维说道,“老鼠、虫子、士兵身体上的跳蚤、虱子都应该清除干净。”
“我当然也喜欢干净,请相信我,没人喜欢这些东西。”奥洛克解释道,“尤其是跳蚤和虱子,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它们也不是地上的灰尘,哪儿那么容易清除干净。”
“所以才有了斑疹伤寒”卡维嘴里喃喃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说,最新研究发现斑疹伤寒可能和跳蚤、虱子有关。”卡维说道,“我在北线的奥尔米茨要塞医院里严格灭鼠灭虫,至今只见过七例斑疹伤寒,并且没有传播的迹象。”
“可我们这儿是野外,而且条件有限。”奥洛克有些激动,“总不见得让我去点燃一堆稻草来熏蒸整个病房吧?”
“我知道在户外环境下做到灭蚤灭虱子并不容易,但喷洒石炭酸、煤油、杂酚油、浓盐水都能起到效果。”卡维说道道,“同时我们也可以从病人身体下手。每周都用稀释后的石炭酸水溶液以及肥皂清洗身体,经常换洗暴晒衣物、被褥.”
“杂酚油没有,煤油要用于照明本来就不多,石炭酸是外科专用的东西。”奥洛克说道,“浓盐水倒是可是试试,也不知道行不行。”
“用肥皂清洗身体和衣服很重要。”
“我试试吧。”
两人就针对病人的高热体温展开了不少讨论,在降温方面两人有着截然相反的理念。
卡维显然更喜欢水杨酸,虽然它有相当烦人的副作用,但只要掌控好剂量还是可以为医生所用的。而奥洛克则仍然坚持将水杨酸束之高阁,比起这种危险药物,他更喜欢自己的办法:“如果母鸡的血都无法退烧,我会选择使用苯胺。”
“苯胺.苯胺是个什么东西???”
“一位药剂师朋友推荐给我的,说对退烧有用。”
卡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经过实验了么?”
“应该已经试用过了吧,要不然他不会那么自信的。”
卡维觉得蹊跷,但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屋外的敲门声打断了。来的正是刚才出去传话的护卫队队长:“卡维医生,消息都带到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充当手术室的农舍只有两间,全部满员了。”
卡维早就做好了等待的准备:“没关系,外伤士兵更重要,我可以等。”
“可他们说手术已经排到了明天中午,要用就得再等二十多个小时。”
卡维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对方刻意针对自己,而是在考虑这个士兵能否撑到那个时候:“不行,那么长时间他受不了,最晚今天晚上就得手术。”
“可是.”
卡维站起身:“外科负责医生叫什么?现在在哪儿?”
“叫多尼尔森,现在应该在做手术吧。”
多尼尔森反对的不仅仅是手术室的使用权,还有卡维所说的手术术式。在卡维找到他之后,两人就对于手术室、病人的诊断、手术方式和救治权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你也看到了,手术室很忙。”多尼尔森只注视着手术台,看都没看卡维一眼。
“手术室都是临时搭建的,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手术。”卡维真正想要的还是这儿的药品和器械,“急救药物我都带齐了,乙醚的存量也够用,主要是想用一些石炭酸做消毒处理。”
“石炭酸的量很少,没法给你。”
多尼尔森的回绝相当生硬,几乎是把刁难写在了脸上:“我看卡维医生还是放弃这台手术吧,内科的病人自然有内科医生处理,我们外科没必要蹚浑水。”
“他是胆囊炎,已经发展了三天,再不手术活不了多久的。”
“什么胆囊炎?胆囊也会发炎?尽在那儿胡言乱语,我看他只是普通腹痛而已。”多尼尔森拿过手术刀,切起了士兵的小腿皮肤,“吃些药,灌灌肠就好了。”
卡维没心情和他讨论疾病诊断方面的问题,只是说道:“我以军医处副督察的身份,向你征用外科手术用品的使用权。”
“我不同意。”多尼尔森根本没把卡维的军衔和职称放在眼里,“理由你也别问了,很简单,这儿是第六军,可不是北线的第三军。你也别说我放肆,每支部队督察各不相同,这是当初军医处设下的规矩。”
“我即使没办法接管临时救护所,也有监管你们行医的权力。”
“不,我们这儿是拉明副元帅说了算。”多尼尔森的手速一点不慢,手里的手术刀已经换成了骨锯,“至于你听不听,那是你的事儿,如果没有拉明副元帅的命令,我不会允许其他人插手第六军临时救护所的医疗工作,更不会向外人出让任何一件医疗用品。”
“我手里有布莱希特大公的电文,我是来这儿支援工作的。”
“哦?拉明副元帅同意你插手了?”
绕来绕去都是拉明副元帅,卡维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要手术用品了,也不会使用你们的手术室,我会把士兵带走。”
“你没这个权力!”多尼尔森终于回过头看向卡维,眼前这位年轻人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第六军的士兵死也得死在第六军的临时救护所里,谁都没权力带他走。”
“我当然有权力。”卡维说道,“一位中将提拔一名士兵成为自己的护卫的权力总是有的,而我接下去就要去加布伦茨,他会以护卫的身份跟我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