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就在外科学院门口乱作一团,朱斯蒂娜在口述自己信件内容,而整个维也纳外科界都在为这台乳腺癌根治术挠破头皮的时候。刚准备从后门悄悄离开回医院的卡维,却在街上收到了一份晚宴邀请。
对方穿着名贵的深蓝色正装,手上搭着一根手杖,下面则是蓝黑色马裤和黑色长靴,说的是一口极为标准的法语。听了自我介绍,卡维才知道,原来对方是爱德华的一等书记官。
书记官相当于大使馆的秘书,虽是口头上的邀请也足见诚意,卡维没有拒绝的理由。
“晚宴时间定在三小时后,地点就是戒指路上的罗什舒亚特餐厅。”书记官问道,“如果卡维医生不认识,请告知地址,我们会派专车前去接你。当然,你也可以和我回大使馆,到时我们一同过去。”
“我认识,谢谢。”
“那好,我们七点餐厅不见不散。”书记官笑着微微欠身,和卡维简单告别后就上了路边的马车。
爱德华大使刚和弗朗茨国王见过面,现在关注的自然是两国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自对待普奥战争的态度。卡维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和zheng治无关的医生,此时叫上他多数还是和医学方面有关。
虽然在卡维看来,自己的成就主要集中在亚甲蓝、催产素和枸橼酸钠那几种药品中。但以19世纪普通人的眼光,恐怕还是剖宫产和刚做完的根治术更让人激动。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卡维也找了辆马车,径直向市立总医院的方向驶去。
回医院主要是因为这几天都泡在外科学院里,得回去看看病房里的病人,同时也要给路德维希元帅的嵴柱做准备。为了让手术顺利成功,他特意收了两具尸体,今晚就能开工。
可现在既然要赴宴,时间怕是要拖到明天了。
半小时后的另一边,罗什舒亚特餐厅,主厨阿尔方斯正取下挂在墙上的围裙,准备为即将到来的晚市做最后冲刺。但刚要上手,他就被门外到访的书记官叫了出去:
“阿尔方斯先生,爱德华大使今晚需要宴请贵客,希望您能为我们准备晚宴。”
“今晚?”阿尔方斯有些惊讶,“可现在已经四点了......”
“不用那么紧张。”书记官笑着解释道,“因为大使馆太过正式,所以我们选择在这里用餐。菜品不需要太隆重,按照平时的规格就行了。”
阿尔方斯说道:“可我们这里是预约制,食客们早早定了位子,食材方面已经没有太多余裕了。”
“食材而已,大使馆的厨房随您使用,准备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对方根本不和阿尔方斯讲道理,从口袋里取出几张钞票,“这是300克朗的定金,等事后还会有500克朗作为酬劳。”
“可......”
“您应该知道爱德华先生最喜欢您的料理,而且他向来说一不二,我只是个传话的而已。”书记官将钞票送进了他的手里,“你只需准备五人份的食物,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
阿尔方斯平时一直追求食材的质量,餐厅利润并不高。加上之前长期歇业,他也需要钱来做周转。
对他而言,这笔钱不算少,但法国菜需要提前做准备,就算现在就把大使馆的食材送进这里的厨房,短短三小时也没办法把基本食材变成法国大餐啊。
何况大使馆离这儿还有一大段距离,打个来回就得耗费一个小时。
怎么办?
就按照今晚的菜单上菜?
这显然不行。
先不说餐厅刚有了些起色,突然临时歇业太败人品,就算真拿去了,这些食材也肯定达不到爱德华的要求。
嘴上说是普通宴席,可驻外大使就是皇帝和国家元首在外的个人代表,餐食规格至少也得按皇宫普通的晚宴来准备。现在手里这些连阿尔方斯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可口的新颖菜品,根本没资格端上爱德华的餐桌。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不过作为曾经的宫廷主厨,阿尔方斯手里还是有点货色的:“厨房里还有什么?”
“半只烤好的火鸡、几个用剩下的腌鹧鸪、两颗甘蓝菜、两只塞了松露鸽子、一些煎过的牛肝菌和生牡蛎......”
阿尔方斯环视了下厨房:“对了,那些腌制好的鳌虾肉有剩的么?”
“今晚有奶油海鲜汤和鳌虾沙拉,所以......”
“虾我要用,原本的沙拉照做,里面换成鸡肉。把海鲜汤改成甘蓝菜南瓜汤。”阿尔方斯钻进了自己的小厨房,拿了几瓶调味品,“爱德华大使的菜我一个人搞定,餐厅就交给你们了,都给我上点心,别搞砸了。”
......
此时的大使馆里,爱德华独自走进了书房。脱掉外衣和手套,他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和身体总算能稍稍放松一会儿了。
之前与弗朗茨的会面,让他至少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年轻的奥皇弗朗茨并不爱好和平。
普鲁士已经成为了他的眼中钉,从两国对于普奥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主要原因无非就是两年前的丹麦战争,对丹麦那块地瓜分不彻底,导致了后续一系列问题。
第二件是奥地利人对战争的态度。
战争不可避免,并且全国上下都有相当的自信赢下战争。这种自信不是空穴来风,因为爱德华的顶头上司,拿破仑三世也觉得战争是奥地利一面倒的胜利。
第三件就是医疗。
虽然医疗能力放在两国关系中显得格格不入,但爱德华是上过战场的人,深知精湛的外科能力会给战争带来何种变化。
法兰西帝国刚刚战胜奥地利,军队实力肯定更强。可让爱德华不敢相信的是,奥地利的外科竟然已经发展到了碾压法国的程度。乳腺癌手术或许还没办法看出真正的疗效,可成功率百分百的剖宫产不一样。
剖宫产能保下新生儿和生育年龄的妇女,这才是国本。
一想到法国落在人后,爱德华就心神不宁。
他解开领结和衬衣的扣子,简单理了下思路,然后取出桌边的纸笔,开始书写一份能直接送入皇帝手心的信件。如果不出意外,拿皇必定会在收到信件之后做出自己的决定。【1】
法国到底会帮助哪一边,还是依然按照去年和俾斯麦讨论后的结果,继续坐壁上观。
爱德华只是大使,他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原原本本陈述给拿皇,最后点一点自己的观点。至于最终决定如何,其实和他本人无关......
说是无关,可战争一旦爆发,法国的态度就决定了爱德华的去留。作为驻维也纳的法国大使,怎么可能在国家关系动荡中做到明哲保身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冬冬冬~
“请进。”
门被人轻轻推开:“爱德华先生,卡维医生答应赴宴了。”
“很好。”爱德华放下手里的笔,说道,“伯爵夫人那儿我就不去了,外科学院里一股子怪味儿,明天你代我去看看她吧。”
“是。”
“和朱斯蒂娜说一声,就说我等她康复出院后再陪她好好游玩一下这座城市。”
“是。”
“餐厅那儿呢?关照过了么?”
“阿尔方斯先生正在厨房里挑选食材。”书记官脸上堆着笑容,“他对您的口味了如指掌,菜品选了鳌虾、牛肉、腌鹧鸪......”
爱德华还在写着信,心里想的也都是法普奥之间的关心,暂时提不起食欲:“我上午让你们去查卡维医生的资料,怎么样,有结果了么?”
“暂时还在调查,这需要一点时间。”
“嗯?”爱德华有些奇怪,“我又没让你们挖黑历史,我只想知道一下他的简历而已,有那么困难么?”
“我们只知道他是两个月前刚进医院做的医生,上个月才被推荐进了维也纳大学,之前的话......”书记官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选择什么语句来描述卡维之前的人生。
“之前怎么了?”爱德华随口问道,“上的是哪儿的中学?”
“他,他没上过中学。”
“没上过中学......”爱德华的思绪还没拧过弯,直到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你说什么?他没上过中学?”
“确实没上过,之前听说只是个砍树的。”
“这不可能!”爱德华坐直了身子,说道,“他是男爵,一位男爵继承人怎么可能没上过中学。再说了,没上过中学怎么进大学?”
“似乎就是瓦特曼院长推荐进的学校。”
“他没上过中学,他懂拉丁文么?”
“似乎学得相当不错。”
“他懂法语?”
“刚才我和他谈话用的就是法语,不得不说,卡维医生举止得体,法语也非常流利。”
面前站着的这位要不是自己的心腹,爱德华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奇怪了,他难道是天才么?”
话到了这里,他终于明白了之前弗朗茨说的话。
卡维说不定就是天才,真正意义上的医学天才。
惊讶归惊讶,爱德华的脑海马上掠过了好几个念头,略微沉思片刻,马上吩咐道:“别让阿尔方斯走了,晚宴就设在大使馆,我要在这儿宴请他。”
“这儿可是大使馆,爱德华先生。”书记官有些担心,“按照之前的计划,这应该是和卡维医生相识的最后一步才对。”
“我改变主意了。”爱德华马上把身前写了一半的信纸推到一边,又从旁边重新取了一张,“如此有实力的年轻人正是法国需要的,我得在奥地利认识到重要性之前把他拿捏在手心里!”
“好,我现在就去找阿尔方斯。”
“对了,麦克马洪元帅请来的外科医生叫什么名字?”
“阿尔弗雷德·维尔佩奥。”
爱德华马上把名字记在了信纸第一行:“希望我的这份努力能有些回报吧。”
“您真的太辛苦了。”书记官客套了一句,回身看了眼关上的房门,然后慢慢向爱德华的书桌走去,“要不您晚上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你是说......”
书记官点点头:“只要你说一声,我亲自跑一趟,随时随地都能帮你准备好。”
爱德华想说不去,今天确实累了。可身体却像上了瘾一样,实在顶不住被人勾起的欲望。这种念头一旦冒出来,就会像猫爪子挠,让他根本没办法平复心情:“如果按照流程,晚宴在十点前应该能结束。”
“时间绝对够,十点半到那儿,早上六点回来......”
爱德华听着他随口说出的计划,似乎也抓不到什么破绽:“好吧,就再去一趟。”
......
晚上七点,刚下了车的卡维愣愣地站在罗什舒亚特餐厅门前。
所谓的不见不散并没有让他见到爱德华和那位书记官,迎接他的反而是另一辆似曾相识的敞篷马车。事情的变化出乎了他的意料,而更出乎他意料的则是同桌的其他几位宾客。
除了大使馆几位法国高级官员,还有帝国外交大臣卡尔以及一直不待见卡维的艾丁森。
卡维一一上前握手致意,作为刚结束的乳腺癌根治手术的第一助手,他反而成了餐桌上的主角。
“先上菜吧,咱们边吃边聊。”爱德华对仆人招招手,“来尝尝曾经在宫廷工作十多年的法国大厨的手艺,他可比我带来维也纳的那两个厨子厉害多了。”
卡维一听就想到了阿尔方斯,再抬头看去门口,只见那位形态发福的法国厨子戴了顶高帽,正推着餐车缓缓向餐桌走来。
“得益于大使馆丰富的食材,我今天选用了曾经太阳王路易十四最喜欢的一套菜品。首先第一道:皇后汤,用上好鹧鸪肉泥和雉鸡肉馅混合搓成的肉丸,淋上黄油,小火煎炸后炖成的浓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