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洛是个纯粹的商人,没有任何贵族头衔。
以前他或许还会在意自己的平民出身,多少想要争取一下装装门面。但在经历了那场起义革命后【1】,拉斯洛忽然觉得爵位似乎没那么重要了,真正决定身份和命运的还得是钱。
现在,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在匈牙利,他一直没有爵位,可身份地位不比任何人差。就算是和布达佩斯的精神领袖久洛·安德拉希伯爵一起交谈,他们也只是互称对方的名字,无需过多的礼节。
来了奥地利之后,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花点小钱买个伯爵。可在莫拉索的婚宴上,拉斯洛还是婉言谢绝了伊丽莎白皇后的授爵建议。
至少现在奥匈两地的关系微妙,几次会谈双方有共识但也有分歧,一直没有明确最后的结果。
前景尚不明朗,拉斯洛不愿那么早表明态度。
中欧时局复杂,奥地利又在利益中心,东南西北各方都有压力。他作为安德拉希伯爵的半个代理人不仅要在奥地利谋求商机,维系两地的经济交流,还得为自己多探听些消息,为将来的发展做足准备。
今天应邀去见面的是个商界的老朋友,最近在德意奥三国之间非常活跃,正好可以从他手里换到一些情报。
时间就定在下午三点,拉斯洛悠闲地吃过午饭,换上一套正装正准备动身,管家忽然走上楼:“老爷,卡维医生来了。”
“嗯?不是说实验报告还要过两天么,怎么今天就来了”
拉斯洛照着镜子,刚要叫停给自己穿戴领结的仆从,忽然想到了什么:“......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去问问他有没有吃过午餐。要是没吃的话,就让厨房赶紧做几个像样的给他填饱肚子。”
“刚问过,卡维医生吃了饭才来的。”
拉斯洛正了正领结,选了件紫黑色大衣:“既然吃过了,就让他赶紧上马车,等我挑完靴子和手杖,随后就到。”
“好的老爷。”
十五分钟后,拉斯洛的私人马车离开了庄园。
卡维被这番操作弄得有些懵,只是从管家嘴里听说了今天拉斯洛要去见个人:“我没想到你那么忙,来得不是时候。催产素的动物实验报告我都带来了,包括的用药剂量、产生的效果和症状......”
“不急。”拉斯洛说道,“等到了地方再拿出来吧。”
卡维合上了手边的黑色箱包:“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城堡剧院。”拉斯洛笑着说道,“陪我去见一个人。”
“去见谁?”
拉斯洛打开玻璃窗,看向车外:“去见一个老朋友,本来想谈谈他比较擅长的丝绸生意。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倒是可以试着问问他有没有合资一起办制药厂的兴趣。”
车子经环城大道,在市中心绕了一圈后来到了城堡剧院门口。
“他是意大利人,喜欢歌剧芭蕾,所以每次和他谈事得先在剧院定位子。”拉斯洛下了马车,直接带着卡维走进了剧院,“对了,我记得你也是意大利人吧?”
卡维跟在他的身边,回道:“我生在伦巴第,但是德意志血统。”
“哦,伦巴第,想起来了,你现在还继承了男爵爵位?”
“国王已经点头了,只是正式证明还没下来。”
“有爵位事情会好办一些,他比较看重这种东西,毕竟这年头骗子太多了,有爵位更让人放心。”
拉斯洛笑着和服务员打了声招呼,然后径直上了楼:“不过还得看他有没有兴趣,如果没有,那就我一个人办。他是个喜欢看手术的怪人,到时候我会好好夸夸你,你也得多说两句,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华,别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展现才华?”卡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展现的,“拉斯洛先生,这对我来说有点尴尬......”
自从在城堡剧院投了一笔钱,拉斯洛就成了这儿的小半个老板。
那位意大利人只是报了个名字,就被送进了位于3楼的vip房间,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见到拉斯洛:“你可算来了。”
拉斯洛笑呵呵地摘下帽子,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奇诺,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
“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
奇诺中等身材,年过40后体型略显发福,但从面部轮廓来看年轻时的容貌绝不会差:“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奥地利的生意不好做吧?”
“生意倒是其次......”
拉斯洛又想到了那场为女儿举办的成年舞会,唏嘘了一阵,就把身后的卡维拉了过来:“来,见见我的大恩人,卡维·海因斯医生。就是他救回了我的命,要不然你来维也纳就不是坐在这儿听歌剧,而是参加我的追悼会了。”
“那么严重?”
“都是牡蛎害的。”拉斯洛轻轻拉下衣领,露出了一条细小的疤痕,“就那几坨肉差点要了我的命。”
“牡蛎可是美食,美食也会害人?”奇诺觉得不可思议,“我看卡维医生还很年轻吧。”
“今年17。”
“才17?”
“这才是真正的医学天才,你上次说的意大利一个非常着名的外科医生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已经28了吧。”拉斯洛对卡维的能力赞不绝口,“整整差了11岁啊。”
“不,说实话,拉斯洛先生,28岁已经很年轻了。可是......”奇诺不免多看了卡维两眼,“你真的只有17?”
“确实只有17岁。”
“实在太年轻了。”
“拉斯洛先生高看我了,其实当时只是做了个普通的气切而已。”卡维见拉斯洛一阵吹嘘,自己也觉得太过了,连忙解释道,“而且我也只是完成了收尾工作,前半段都是伊格纳茨老师的功劳。”
“伊格纳茨?那个快刀手伊格纳茨?”奇诺时睁大了双眼,“三年前我在维也纳见过他的手术,速度确实够快......这么看来,你是他的学生?”
“对。”
“年轻有为啊。”
“我之前倒是没看出来,觉得你去手术剧场只是偶然寻求一下刺激。可现在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手术啊。”
“这你就不懂了,外科手术也是舞蹈,只不过是用手术刀跳的。”奇诺在脑子里过了好几个舞种,“真要作比喻的话,外科手术应该就是刀尖上的华尔兹。”
说罢他嘴里哼起了圆舞曲小调,双手就随着调子在半空来回挥舞着。
拉斯洛见前期铺垫说得差不多了,开始切入重点:“我的感受倒是和你不同,躺在床上直面钢刀和各种手术器械,还没有乙醚的催眠......你肯定无法体会一个濒死之人重新活过来的感受,太痛苦,也太奇妙了。”
奇诺连连点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拉斯洛的抢救经过不感兴趣:“卡维医生现在是跟在伊格纳茨教授身边做手术?”
“我已经能自己主刀一部分手术了,当然大场面还是得伊格纳茨老师上台。”
“真是厉害啊......17岁就能做主刀了?”
“呵呵,谦虚,卡维医生可是成功主刀过了一台剖宫产手术。”拉斯洛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急忙踩下刹车,指着台上那些穿着紧身袜和低胸连衣裙的舞者们,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先看芭蕾。”
“你刚才说剖宫产???”
奇诺确实喜欢芭蕾,但眼前的剖宫产更是吊足了他的胃口。只见他看了眼舞台,马上又把视线拉回到了卡维身上:“卡维医生能做剖宫产?还成功了?”
卡维见机会难得就想借机好好说一说催产素。
可拉斯洛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而且芭蕾马上开场,便及时打断了他:“奇诺,你不对劲啊。今天的剧目可是你的最爱《吉赛尔》,主舞还是那位年轻貌美的碧翠丝,你不看了?”
“可是剖宫产......“奇诺有些为难,“卡维先生,等第一幕结束后,你一定要把过程告诉我。”
“一定一定。”
碧翠丝是芭蕾舞团的首席,也是全维也纳唯一一位能兼顾表演和舞蹈技巧的舞者。
才刚开场,她就迎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奇诺确实喜欢芭蕾,丝绸生意只聊了个开头,他就被精彩的舞姿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尤其是第一幕结尾,吉赛尔被抛弃,碧翠丝的独舞将这份懊悔、痛恨和悲愤表现得淋漓尽致。
“怎么样?”拉斯洛在第一幕落幕后忍不住问道。
“厉害,上一次来维也纳的时候,碧翠丝还是个小姑娘,没想到短短三年就已经是首席了。”奇诺依然看着舞台,“当初我还在后台和她聊过,是个非常努力的孩子。”
“两年前就是首席了,她的吉赛尔是全奥地利最好的。”
“把光明与黑暗,生与死都表现了出来,确实厉害。”
“好了,我看还是先聊聊我的生意吧,这才是今天的主题。”
“丝绸你看着办,按老规矩就行也没什么好多聊的。”奇诺起身和拉斯洛的位子做了个交换,坐到了卡维的身边,“既然在剧院,当然还是聊些更刺激的话题比较好。”
话题总算回到了卡维的剖宫产,这大概就是拉斯洛所说的展现。
在他眼里,这么做就和博士毕业生总把自己的高考分数挂在嘴边一样尴尬。但没办法,为了能成功拉拢奇诺开厂,只能忍一忍了。
整个手术流程被他做了缩减,去掉了希尔斯的戏份,也去掉了一些准备工作。但在使用催产素之前,他不惜花费浓墨着重描述了当时的出血情况:
“产妇子宫有大量出血,我们把手术器械箱里所有的鸦喙钳都用上了,仍然无效。”
“那怎么办?”
“我先选择用纱布填塞。”卡维做了个止血的动作,“但马上发现这么做不是办法,因为失血太多是要死人的。”
“对对,现在许多外科医生都这么认为。”
“这时我意识到涨大的子宫可能才是关键。”卡维用双手围出了一个子宫的形状,“因为子宫涨大后,血管也会被撑开,血自然就流了出来。”
奇诺的心情被完全调动了起来:“怎么办?怎么才能把它缩小?”
“一开始我选择用手做挤压。”
“嗯嗯,好办法.....”
“可后来发现不够,子宫根本没有缩小。”卡维解释道,“这在医学上被称为子宫收缩不良,因为正常产妇在生产之后子宫都会缩回到原来的大小。”
奇诺轻轻吸了口冷气:“好艰难啊。”
“没办法,我只能使用一款还在实验阶段的新型药物。”卡维没有带来催产素,只能描述一遍它的功效,“这种药物能非常迅速地收缩子宫,起到止血的效果。”
“还有这种药?我从没听人提起过。”
“是我父亲留下的药方,我试着把它制了出来。使用后效果非常显着,只花了不到半分钟,子宫的出血就止住了。”卡维拍了拍手提箱包,“所以这次找到拉斯洛先生,就是想给它做个推广。”
“推广?只是推广?”
奇诺摇摇头,心中大骂卡维暴殄天物:“剖宫产我也见过好几台了,没有一台成功的,最后都是以失血过多病人死亡草草收场。如果真的有一款药物能第一时间做到止血......”
奇诺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药物就能止血,这太不可思议了。”
“确实很不可思议,但它是事实。”卡维拿出了所有的实验报告,“我已经做了许多实验,证明它确实能起到收缩子宫止血的作用。”
“如此有效的药物,就应该把它做成流水线上的产品!”
拉斯洛和卡维等的就是这句话:“话是没错,可药厂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拉斯洛先生也是有心无力啊。”
“你会缺钱?”奇诺回头看了眼拉斯洛,觉得非常奇怪,“你手里的钱建三座药厂都有富余。”
“最近开销有点大,手头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现钱。”拉斯洛对自己的老朋友也不避讳,总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合资,到时候利润就按投资比例来分。”
“药厂......”
“怎么样?”
“你的药物成本多少钱?”
“实验用的催产素,1ml成本在5克朗左右。”卡维说道,“如果提纯的话会更贵。”
“才5克朗?”
“如果更改原材料,把兔子换成猪的话,成本还能进一步压缩,3克朗左右一瓶。”
“太便宜了......”
如此丰厚的暴利让奇诺不免动心,看着舞台上缓缓拉开的红色幕布,他一咬牙答应了两人的要求:“行,药厂我投,但资金有限,之前谈妥的丝绸生意我可就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