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作家,如荷马、莎士比亚、歌德、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他们能被任何人在任何年龄和在任何的生活时代所发现。而剩下的绝大多数作家,他们只在某种特定时刻才能展现出自己的全部意义。
我显然不属于前者,似乎也无法成为后者,其实我只是一名还算有点名气的奥地利画家,并不擅长写作。
比起晦涩难懂需要反复咀嚼的文字,富含色彩和结构变幻的画面有着更好的视觉冲击力。但在面对复杂人物的时候,徒有画面的一幅或者数幅画像实在无法勾勒出他们完整的一生,至少我没有这样的功力。
卡维和我不一样,生活异常忙碌。直到他不告而别的前一天晚上,都没有为我留下一张精神焕发和充满活力的肖像。
不是我不肯画,我很早就要求过,可惜他不是那种能静坐超过十分钟的闲人。而我那引以为傲的速写,在他眼里只是慢吞吞的涂鸦,和街边小子随手作的画没区别。
所以久而久之,我也就忘了。
现在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他的几张学生照和工作照,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也没有色彩,表情也极其单一,在我看来都显得太过死板。
靠这些甚至都难以称为作品的东西,去纪念一位伟大的医学家、生物工程学家、慈善家和教育家,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我愿意放弃画板,提起许久不用的钢笔,聊一聊这位老友的生平趣事。
其实在自传满天飞,谁都能出书说一说自己那看似精彩纷呈实则无聊透顶人生的当下,我一直都建议卡维能亲手写一本所谓的《自传》。毕竟再巧妙的艺术加工也只能平添精彩,终究少了一份以自我为视角的真实性。
但他还是拒绝了,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从没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卡维一直认为是时代造就了他,想要写好自传就必须写好这个时代,也就等于要把时代的点滴都呈现在纸上,他没有那份自信。
我同意这个观点,说实话在他不告而别的前一晚我都非常认同这个观点。
“让写书见鬼去吧!”
我当时就应声附和了一句,但现在看来我错了,是需要改变一下想法了。
我的文字匮乏,匮乏到未必能说好一个故事的程度。甚至在非作家的名人行列里,也是远不如卡维的。但就像他说的那样,是时代造就了他,时代本身就已经提供了大量图片,我要做的只是在图片底下加上相应的解说词罢了。
而看图说话恰恰是我的强项。
当然,作为一名奉行完美主义的强迫症患者,我对每一件作品都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大众想象中的那种面对作品能游刃有余的超级画家,更不是那种能随意操弄文字的作家。相反,我和你们中的“大多数”一样,是个无比纠结和拧巴的人。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写作一定会让我极其痛苦,就和当初努力作画时一样。修修改改,最后一把撕掉那些别人眼中的精品已经是我人生中的常态。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干些傻事出来,毕竟毁在我手里的画稿实在太多了。
好吧,我会按卡维教我的那样尽量克制冲动的情绪,努力写完这本书。
最后的最后,还是得给全文定个基调。
如果某天哪位读者看到接下来的这些文字,也许是出于我盲目的虚荣心或纯属偶然,我没有失手把这些文字销毁的话。
那他首先要知道,我之所以开始讲述卡维·弗里德里希·海因斯教授的事迹,并非为了单纯地去回忆这些往事,而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好好认识他,了解他。
卡维不是什么圣人,也绝称不上完美,甚至一度非常危险得不像个好人,更难提一切为病人着想的名医身份,但他对整个世界的长久发展而言足够伟大。
即使是那些站在道德高地猛烈抨击他的伪善之人,言辞之间也无法抹消卡维在医学和科学上的杰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