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部族军开始攻城时,东北群山中有许多塔亚族勇士在各自头长的带领下,纷纷向一座大山汇聚。
塔亚族应该是最早迁徙来岛上的,可能也是岛上人口最多的族群,也最为剽悍好斗。
实际上塔亚族也只是个统称,里面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部族,生活方式、习俗信仰很相近。
但彼此间语言差异较大,对自身称谓也不同,而且常常互相敌对征伐。
这种征伐有时候是为了猎场资源,有时候却只是单纯的出草猎头。
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纹面,是象征成年及其成就的标记,是生命中最光荣与严肃的一件大事!
没有纹面的人,将无法得到族人的尊敬与认同,也没有资格谈婚论嫁,死后也无法通过彩虹桥,到达祖灵承诺的安息乡。
而想要具备纹面资格,少女必须熟练掌握织布技巧,且保有处女之身,少年男子则必须出草猎取过首级,证明自己勇武善战。
除了纹面外,岀草猎头多且成功的男子及织布技术超群的女子,会获得特权在胸、手、足、额头,纹上特定的花纹,相当于‘荣耀的勋章’。
只要这些部位有刺青花纹的人在人群中走过时,大家就会很自然地对他肃然起敬,给他让路,并投以羡慕崇拜的目光。
所以对于塔亚族男子来说,狩猎野兽是为了生存,狩猎人头才是人生追求。
这些塔亚勇士的目的地乃是台中盆地东侧边缘的大湖山,山头上有一座较为大型的寨子,是塔亚族中最为强大的大湖部主寨。
寨子四周已经有不少到达的勇士,在林中依傍着大树建起猎屋作为临时居所。
寨子中央,有一座十余丈高的木塔,塔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乌黑干枯的人头或者骷髅。
当有风吹过时,悬挂的人头摇摆碰撞起来,发出暗哑沉闷的击打声,仿似一种另类的风铃。
大概是塔上已经挂不下,所以塔下四周还整整齐齐的堆码着一大圈人头墙。
木塔旁边,是用粗大古木搭建的公廨灵祠,与周围的木屋相比,显得尤为威严壮观。
公廨里有一座古朴而巨大的祭台,上面摆着许多个木雕,有代表祖灵的人像,还有木神、山神、蛇神、太阳等等。
祭台前站着一个须发稀疏身形佝偻,皮肤犹如树皮般粗糙的老人。
这个老人便是大湖部的大祭首,也是所有塔亚族群公认最睿智的尊者,沐化。
据说沐化年轻的时候也极为勇武,十三岁就独自猎杀了一头熊,十五岁时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部落四处流浪,直到过了好多年才回归,并且成为了部落领袖,使大湖部日渐强盛,拥有了上万人口。
站在沐化身后的,就是其他各部的头长,他们一起念叨着祷咒,向那些雕像频频敬拜。
仪式完毕之后,数十人便在公廨中团团而坐,开始议事。
一个身上许多刺青,胸前挂着野兽獠牙的壮汉率先开口,“尊敬的大祭首,是不是南边部族又提出了什么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所以您才决定大出草?”
这个壮汉叫哈鲁,是大湖部东边不远处一个部落的最强勇士。
他的问题也同样是其他人所关心的,所以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沐化身上。
沐化虽然很苍老,双眼却依然明亮,缓缓摇头一笑,“其实不管什么条件,我都早就决定要出兵,不然也不会之前就让大家汇合。”
另外一个叫槟赛布坎的长老皱着眉,质疑道,“您之前是说,让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祭礼,同时也是商讨大家的未来,顺带防备南边部族和莫利族,怎么又变成是为了出兵了?”
面对质疑,沐化不紧不慢,“因为这就是关系着大家未来的大事,大家或许还没察觉,其实咱们眼下即将面临生死存亡的难关。”
这话一出口,引起场中一片躁动,不少人觉得沐化是危言耸听。
还是槟赛布坎直接发问,“山林里的猎物依然充足,农田中的庄稼也获得丰收,也不见有大的灾难疾病,咱们互相之间的争斗也少了许多,咱们对祖灵的献祭也很殷勤,日子过得都还算可以,大祭首为什么会说咱们要遭遇难关?”
沐化脸上看不出喜怒,依然缓慢说道,“大家都知道,东面海边来了许多宋人,建了一座很宏伟的城寨,而南边部族为了驱赶这些宋人已经联合起来,也多次邀请咱们一起参加,不过我一直让大家先不要答应。”看书喇
槟赛布坎有些不理解,“虽然咱们和南边那些部族没什么往来,但是防止海外人侵袭应该是所有部族共同的目标,毕竟岛上地方只有这么大,大祭首为什么不答应呢?”
其他人也说道,“是啊,很久以前咱们都在东边平地上生活,结果莫利人来了,就把咱们都赶到山里,要是再来一个宋人,我们还能去哪里?”
“先前我就想要出兵了,但大家一向都尊重大祭首的意见所以才忍着,现在大祭首总算想通了,也不算晚。”
等在场人说得差不多了,沐化才重新开口,“大家说得都没错,宋人的到来,一定会改变咱们的生活,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点,即便把宋人赶走了,可南边部族联盟中却同样是由宋人主导的,以后他们日益紧密,甚至完全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强大的整体,难道就不会威胁咱们了么?”
在场几十人听了后,全都陷入思索中,越想越觉得大祭首不愧是最有智慧的人,连这么深远的危机都能洞察得到。
“难怪大祭首不愿意帮助南边部族,原来是出于这个考虑啊,当两头山猪打架的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等他们两败俱伤,还是大祭首高明啊!”
土人还是比较单纯的,当沐化说出令大家信服的理由时,槟赛布坎立刻变得十分敬佩。
沐化摆了摆手,“你说得对又不全对,你们也应该听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海外,事实上确实如此,最初我去的是西边不远处的小岛,宋人称其为平湖岛,我在那里待了几年,学到了许多东西,然后还跟着那里的宋人去过他们的祖地,那是一片广阔的山河,或许比咱们这个岛要大百倍,人口更是多不胜数,可能是咱们全族的千倍。”
“他们穿着华丽无比的衣服,有高大壮丽的城池,能种出比草还要密的粮食,有山一样大的海船,铁器随处可见,有专门负责打仗的军队,穿着铁衣,拿着锋利的刀枪,弓箭能射出比我们的要远十倍……太多太多,比咱们强大的不知道要有多少,我曾经想,或许祖灵承诺的安息乡也不过如此吧。”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统一的首领,称之为皇帝,也可以叫做官家,只要是皇帝想做的事,那么所有臣民都要为其努力。”
“所以如果是宋人的皇帝想要这个岛的话,那即便咱们岛上所有部族完全联合起来也是没用的,就算能赶走一次,那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的军队数量比岛上所有男女老幼加起来还要多上数倍。”
这种超乎想象的强大,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槟赛布坎呐呐道,“大祭首的意思是说,宋人是一定会占领这里了?”
沐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因为宋国很大,也很复杂,皇帝下面还有数以万计的官员,我不清楚占岛行动是不是来自皇帝的意志。”
“而且他们内部也有矛盾和纷争,所以才有人去促成了南边部族联盟,因此在看不透之前,我不愿意大家轻举妄动。”
“原本我等着上岛的宋人来接触,但没想到他们占据了一小片地方后,只是周围稍微试探了一下就缩回去了。”
“在我原来的设想里,如果能争取到一个合适条件,那归顺宋国统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我只是在宋人那里随便学了一点东西,就让大湖部有了今天的强大。”
“等南边部族派人来联络时,我也想过去帮助宋人,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毕竟这个选择关系太过重大。”
连最有智慧的大祭首都不敢轻易选择,在场其他人就更没有主意了。
沉寂半晌后,槟赛布坎又问道,“那大祭首现在决定出兵,是要帮宋人么?”
“不!”大祭首语气断然,眼中带着些许不解,“原本我以为,尽管南边部族集合了近两万勇士,而宋人军队只有三千多,但宋人并不会太劣势,双方间的争斗应该要持续很久。”
“然而实际情况却出乎了我的意料,宋人居然一直被压着,缩在城池中毫无勇气,这令我感到很困扰,据我所知,宋人不善于在山林间活动,或许难以对付袭扰猎杀,但光明正大的打应该稳胜的,可……而且好像宋人祖地那边很久没有派人来了,或许发生了什么大事,而岛上这些宋人可能被抛弃了。”
“现在看起来,宋人定然是要失败了,因此咱们只能站在胜利者一边,也是为了避免南边部族联盟太早将矛头转向咱们,这样我们争取到时间后,也尽快结成一个整体,才能对抗南边部族的威胁……”
大祭首这一下子不出兵,一下子要出兵,一下子想帮宋人,一下子又要帮南边部族,让在场许多人晕头转向,感觉脑子不够用。
只有如槟赛布坎一样的少数几个才明白,大祭首是全心全意为整个部族着想。
哈鲁大咧咧的喊起来,“我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但我相信大祭首,所以大祭首说打谁,我就打谁。”
这家伙的说法,马上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都表示愿意服从大祭首的一切决定。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数声巨大的雷鸣声。
起初大家都没太在意,毕竟虽然已经九月了,但出现午后雷雨也很正常。
也有少数一些人注意到,雷声源头有些不对劲,并非从天空传来,而好像是山腰……
很快,就有人急匆匆来禀报,“大祭首,有敌人入侵,人不多,四五十个,但他们好像怪兽一样,全身覆盖着闪闪发亮的硬壳,可能是用铁做的,咱们的弓箭射上去就弹开,用铁刀砍也砍不动,甚至连标枪也扎不进去,他们扔出一种带着火花的黑球,然后就像雷电一样,所到之处石头变成粉末,树木立刻倾倒……”
还没等禀报的人说完,哈鲁就腾身而起,拔出腰间铁刀大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话音未落,人就冲出了公廨,剩下一群惊若呆鹅的人,只以为禀报者是在说梦话。
惟有沐化的眼神里,惊愕中带着回忆,难道是宋人来了?
可那雷电又是怎么回事?
随后又有人冲了进来,来到沐化身前,手中捧着一个精美华丽的方片,“大祭首,来敌扔出这个,说的应该是交给您。”
“嗯?他们会说咱们的话?”沐化尽管疑惑,还是接过了方片。
他认识这个,知道这是宋人的拜帖,而且还是身份极为尊贵的人才能用的那种。
打开后,只有四个金钩银划的大字,“大宋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