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仙阁,高达十六丈,巍峨参天,望之似入云霄,是名‘近仙’。
从外面看是三层带回廊建筑,而内部却有六层,就是三个明层,三个暗层。
其一楼乃是厅堂,一般用于盛宴歌舞,二楼是暗层,有近三十个房间,参与决选的行首们各占一间,在此准备和休息。
三楼带有回廊,可以居高临下观赏舞台,是本次花魁大会的超级贵宾席,一帮达官贵人居坐其中,谈笑风生。
四楼也是暗层,同样有许多房间,却显得有些静喑,唯有一间透出灯火。
房中,摆着一张香案,案上设着一座灵位,在香火缭绕中,隐约看到灵牌上几个字,‘叔父董……’
香案前,跪着一名年轻女子,虽素衣清面,却难掩国色天姿,正是被人捧为大宋第一行首的唐安安。
她老家在开封府祥符县,她也出生在那里,是个地地道道的东京人。
端平年时,大宋出兵北上,一度收复了东京,虽然最终黯然败退,却再次激起了当地汉人的故国之心,加之蒙古人的统治手段粗疏且残暴,其后几年义军纷起。
唐安安的父兄都加入了义军,死于蒙古人镇压之下,当时她才三岁多。
随后她唯一活着的小叔父,带着她跟随逃难人群南下到了大宋扬州地区。
可惜,大宋境内也并非太平乐土,一些人贩子总是喜欢把手伸向难民。
唐安安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属于比较有价值的‘货物’,自然逃不过人贩子的毒手。
她那还不到十八岁的叔父为了保护她,与人贩子拼死相搏,却被打得遍体鳞伤,下身遭到狠狠一踢,晕厥过去。
人贩子抢到她后,把她与其他‘货物’一起运到了临安售卖。
一个青楼管事见她长得十分秀丽、楚楚动人,便把她买下。
青楼管事姓唐,是个女子,世代乐籍,人到中年也无儿无女,于是把她当摇钱树培养的同时,也当作女儿,去官府落户自然也是乐籍。
在名师的悉心教导下,原本就聪慧异常的唐安安很快就将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等技艺学到精通,成为行业中的佼佼者。
一年多前,已满十六岁的唐安安便开始出场,刚一亮相,便艳惊四座,其美貌和才艺征服了整座临安城。
没多久后,她便遇见了失散多年的叔父,董宋臣。
原来,当年唐安安被抢之后,董宋臣拼命寻找,得知人贩子通常把人卖到临安,于是一路辗转追到了临安。
可临安之大,人口之多,想找一个小女孩谈何容易。
饥寒交迫又走投无路,恰逢宫中招收小黄门,董宋臣想着反正都身无所长了,干脆就进了宫。
董家在金国时,日子还算过得去,董宋臣有过不错的教育,是以知书达理,加上容貌清秀,为人伶俐,再有一些运气,没几年就混到赵官家身边,日渐受宠。
宋代大宦官是可以在宫外居住的,董宋臣虽然不算男人了,却偏喜欢流连风月之地,谁知居然能遇见苦寻多年的亲侄女。
她没有认出他,但他却一眼认出了她,不仅仅是相貌与自己大嫂极度相似,而且耳垂下那颗小小的梅花胎记也是独一无二。
或许是有什么顾忌,董宋臣并没有公开相认,而是寻机单独见面后,这才相认,叔侄俩哭得稀里哗啦,百感交集。
说来,董宋臣有权有钱,可要替唐安安脱籍也并不容易,那需要皇帝的首肯,他若是向皇帝求情,皇帝八成也会答应,可这样就必然暴露两人的关系。
而唐安安自己又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不怎么想改变生活方式,毕竟她是角伎,相当于后世的明星。
于是董宋臣也没急着办理脱籍之事,只是悄悄把这家青楼买下来,让唐安安自己成为了老板。
这件事办得很隐秘,也就青楼的原东主,张家人知道。
从那以后,唐安安除了公开演艺,基本就不再单独待客了,这反倒让她名声越发响亮起来,或许对男人来说,越是看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最宝贝。
原本,失而复得的亲情让唐安安欣喜异常,觉得世间一切都很美好,也很感激老天的恩赐。
谁知天意弄人,仅仅才过半年,叔父却人头落地,与她阴阳两隔。
心迹经历了大起大落,唐安安悲愤交加,对造成董宋臣死亡的燕王赵孟启恨意滔天。
“叔父,今日是您寿辰,多想如去年一般,与您共享天伦,奈何……您且安息,终有一日,侄女必定为您报仇雪恨!”
唐安安对着灵位深深下拜,三跪九叩。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名儒雅男子步入,门边的侍女低垂着头,满身惶恐和无奈,不是她不想拦,而是不敢拦,甚至都不敢出声。
等男子进房后,侍女赶紧关闭房门,然后小心翼翼的退远,既要防止别人偷听,也要避免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事,否则,之前那些失踪的侍女就是她的榜样。
男子便是张枢,他看着唐安安一身素衣,额头还隐隐有块青色淤痕,不由大皱其眉。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若是影响了计划,你又如何能报仇!?”
唐安安抹去眼角泪珠,淡淡道,“无妨的,反正我是最后登台,有的是时间收拾,只是,你们这计划,真的有用么?”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有没有用,总得先做了再说,那人羽翼渐丰,官家铁心向着他,想通过朝堂手段对付他是越来越难了,而且命还特别硬,如今他有了防备,刺杀之事可一不可再,只能如此另辟蹊径了。”
张枢轻声而谈,似解释,似劝说。
唐安安颦眉,“据说,那人深居简出,而你们又没有安排人勾起他兴趣,恐怕都没有听说这花魁大会,又如何能将其引来?”
张枢轻扯嘴角,“呵,这你就不懂了,若是刻意去做,难免露出蛛丝马迹,很可能弄巧成拙,只有让他自然而然得知,才能放松其心中戒备,这花魁大会如今全城皆知,他很难不知道,何况,其实他来与不来都没什么关系,只要你成为花魁,名声又与绾绾连结在一起,那他肯定会注意到你。”
“注意到我了又如何?他总不可能因为我是花魁,便立即把我弄到身边吧,听说,他这人挺洁身自好的,无论是出宫别居,还是来平江府后,都从未踏足烟花之地,想来并非徽宗之流。”唐安安还是不解。
张枢竖起折扇,摇了摇,“据我们了解,那人实际上非常好色,只不过眼界极高而已,就说那钱家嫡女刁蛮顽劣是人尽皆知,之前还与他闹出了极大的矛盾,现在却依然被他带在身边,几乎片刻不离,还有那绾绾,虽说不是风月女子,却也差得不多,而且还即将嫁作人妇,但仍被他深深迷恋,不惜涉险跑来抢婚,还将其夫家赶尽杀绝,如此行为,说是商纣周幽也不为过。”
“所以,他若是得知你能与绾绾平分秋色,多半是按捺不住欲望,应当会想着见上一见,到时候,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取得他的欢心和信任了,这计划本就不是一蹴而就,要的就是润物细无声,最关键是不能引起他的警惕,因此慢慢来便好,你千万莫要急躁,也莫要再做任何可能露出马脚之事。”
“如这祭拜你叔父之事,今日须是最后一次,稍后我会让人把这些处理掉,在大事成功之前,你从来就没有什么叔父,懂了么!?”ъiqugetv
唐安安听着这话,双拳捏到发青,咬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再给你半刻钟吧……”
张枢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拉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走到侍女身边,他轻轻打了个响指,黑暗中立刻冒出人影,迅速捂住侍女口鼻,猛地将其脖子拧断,然后扛着温热的尸身隐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