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内,粗略清点了一下战损,没有阵亡,但受伤的也不算少。
战场上时刻都充满着各种意外,不管多顺利多成功的行动,都避免不了自身的伤亡,何况还是视线条件不好的夜战。
赵孟启带着人突入到弓手群中后,为了提高效率,很自然就解散了锥形阵,五十多人散开作战,将水寇当成鸭子一样赶向北边。
因此在混乱中,崴脚的,摔伤的,踩到尖锐的,遇到临死反扑的,十几个班直有大小不等的受伤,反倒奉化军因为是结阵作战,没几个受伤的。
钱小胖这个倒霉鬼,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得,居然被一枚箭簇洞穿了脚掌,多亏了有伍琼这个大力士,才能把连人带甲将近两百五十斤重给顺利背回来。
“呵呵,胖子啊,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光知道提醒殿下,自己反倒这么不小心。”
伍琼再次将胖子背起来,往吴楼走,口中却习惯性的奚落起来。
吴楼离着北门近,地方又宽敞,已经被征用作为战地医院。
赵孟启也跟着前往,顺带看望一下其他伤员,听了伍琼的话,也顺口打趣,“或许,小胖是为了更好的提醒我,所以以身作则……”
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让大家情绪都比较高昂,就连耿直也忍不住取笑着,“胖子欸,咱们毛都没伤到一根,就你受了个重伤,我看你就不适合上战场,而且你实在太胖,甲胄都快被你撑爆了。”
“放屁,我这只是有点圆润…不对,我这是将军肚,懂不懂,将军肚!”
轻松笑闹着进了吴楼院中,便看见地上摆着一排民壮的尸体,楼里也传出阵阵痛呼哭喊,还有各种急促慌乱的大喊呼应。
“我兄弟快不行了,郎中郎中,快来救救他……”
“这个先放一边,把胸口中箭那个抬过来!”
“太医,这人流血不止,怎么办……”
“住手!箭上有倒钩,不能硬拔…忍着点,我先切个口子……好了,那个谁,过来给他洗伤口。”
“好了,这个敷上金创药,抬到楼上去……”
“参汤熬好了没有,快点端过来,给这人喂一碗…”
方才城头有近百个民壮中箭,只要没当场断气的,都被送到了这里,而白天时刚到的崇太医,正带着自己的徒弟和五六个本地的郎中对他们进行救治。
只是大家都不是军医,虽然都医治过外伤,却没有处理这种大场面的经验,所以手忙脚乱的,显得有些无序。
赵孟启走进灯火通明的楼里,只见这清空了大部分原有摆设的一楼大堂中人满为患。
四周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等待救治的伤员,大多数人身上的不同部位都插着箭杆,而身下只有一张草席,血污流得到处都是。
在大堂正中光线最好的地方,用小方桌加门板拼出了六座‘手术台’,郎中们正紧张地施救中。
崇太医不但要负责自己的手术任务,还要时刻关注其他郎中的工作,指正错误,回答疑问,必要时亲自接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仅因为他医术最高,也是外科经验最丰富,虽然这经验也不过是前几天刚刚增长来的。
只见他拿起一个水囊,对着伤员中箭处用力一挤,喷出带有浓烈酒味的液体,冲洗患处的血污。
这液体肯定是这时代最烈的烧酒了,虽然酒精度远远低于后世的医用酒精,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消毒杀菌的作用。
蒸馏酒在这时已经有了,也就是所谓的烧酒,棒子的‘真露’一类烧酒就是源自于此。
不过就是工艺还比较粗浅,只能达到三十度左右,而大多数宋人并不太喜欢这种酒的口感,加上酒类官府专卖的原因,没能成为主流。
任何事物,其实都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并非凭空就能出现。
至于用烧酒消毒,在这个时代也有人开始应用,最起码宋慈就将它写进了洗冤录里。
在上次经过赵孟启提醒后,崇太医便将烧酒列为外伤必用的手段,而吴楼本就是卖酒的,自然不缺这玩意。
酒精对开放型创口会产生剧烈的灼痛感,好在小徒弟已经有了经验,及时将伤员的身体死死按住。
等冲洗完后,崇太医捞起浸泡在烧酒中的小刀,看准方向,对中箭处切了下去,又引起伤员一声剧烈的惨呼。
但崇太医不为所动,稳稳地切出想要的口子,扒拉开看了一眼,才慢慢往外取出箭头。
随后,又是用烧酒冲洗了一次,再用泡过酒的缝衣针,草草在伤口上缝了两道,再撒上金疮药,包裹上麻布。
“来人,把这个抬楼上。”
这手法,血腥又粗暴,在赵孟启看来,简直和屠宰场有的一比,却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
钱小胖看着却慌得一批,“殿,殿下,他该不会把我治成残废吧?”
“这里就崇太医医术最高,不让他治,你还想让谁治?要不,我亲自给你治?这事看起来不难,我感觉自己已经学会了,来吧,小胖,我来给你治。”
赵孟启说着说着,还真的跃跃欲试起来,眼睛不停向钱隆的伤脚看去。
钱小胖瞬间更加惊恐,“别…别别,怎敢麻烦殿下,还是让太医给我治吧。”
听到说话的声音,崇太医抬头看过来,“殿下,您怎么来了,可是哪里受伤了?快快,给殿下卸甲……”
赵孟启几人都是一身血糊拉碴,看起来是很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太医莫慌,我好着呢,毫发未伤,倒是钱小胖被箭捅穿了脚掌。”
伍琼把钱隆背过去,丢在台子上,压得台子嘎吱作响。
崇太医看见钱隆脚面露出一截箭头,忍不住惊讶,“这,这箭是怎么射的?贼人还会钻地不成?”
“他自己踩的,你好好给治治,别让他变成了胖瘸子。”
赵孟启顺嘴交代了一下,然后发现楼里安静了许多,左右一看,原来是其他人也知道他来了,全都看着他,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上来行礼。
“诸位大夫,且忙且忙,不必管我。”赵孟启挥挥手,然后想了想,又放大声音,对所有人喊道,“大家都是为了保卫城池才受了伤,本王绝对不会亏待大家,无论军民,伤员都将得到十贯到一百贯不等的补助,阵亡者抚恤三百贯,并赐良田三亩!”
话音一落,整个楼里都为之一静,随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开始兴奋不已,似乎疼痛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见众人千恩万谢,赵孟启连忙摆手,“大家都安心养伤,稍后我会安排人专门负责替大家解决困难,请大家都尽量保持安静,这样才更有利于治疗。”
为了不干扰救治,赵孟启便出了楼,刚到院子中,就见绾绾和赵菫等人匆匆而来。
她们见到全身是血的赵孟启也是吓得一跳,全都惊惶焦急地围了上来。
“四哥,你伤哪里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呜呜……四哥你千万不能有事……”
“四郎你快让我看看……”
“赵孟启你没事吧,太医!太医!”
“四哥……”
见四个小娘子一个个都丢了魂一样,眼中泛出晶莹的泪花,忙乱地翻动着他的手臂脖子检查,赵孟启也是哭笑不得。
“停停停,我没受伤!”
“你糊弄鬼呢,没受伤你来这里!”慌了神的钱朵爆出急性子。
绾绾等人也是满眼的不信,逼得赵孟启只得原地蹦蹦跳跳,“看好了,我真没受伤,我是送钱小胖过来的,他正在里面救治呢。”
“什么?!”钱朵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楼里。
“这丫头,真是属火的,小胖也只是小伤而已…”赵孟启无奈耸耸肩,“对了,你们不在县衙好好待着,跑这里干嘛?”
绾绾等人见赵孟启真的没事,这次破涕为笑。
“四哥你真是吓死菫娘了……”
“就是,四哥你太吓唬人了,弄得一身像个鬼一样。”
绾绾平复着情绪,“吴公和高知县已经将城中安抚下来了,也组织了人手上街维持秩序,加上你两次破敌的消息传开,百姓们都稳定了下来,我听说有许多人受伤了,想着过来帮帮忙。”
赵孟启这才注意到,来的不止她们四个,还有郑惜几个以及二三十个比较健壮的妇女和仆从。
绾绾解释道,“她们都是驻军的家眷仆从,原本是冒亮安排过来保护我们几个的,我就都带过来了。”
“这冒亮倒还有点懂事。”赵孟启点点头,“你来了也好,这里乱糟糟的,正缺一个主持之人,我觉得你应该没问题。”
绾绾对军伍之事很是了解,也不缺管理手段,所以毫不推辞,“需要我做些什么?”
“首先呢,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尽量保持干净整洁,在楼外撒上生石灰,楼里喷洒米醋……安置好所有的伤员,有条件就给他们清洗身体,最起码得换上干净衣服……保持通风,干燥……将这些尸体都寻别处先安放……”
赵孟启把自己能想到的都一股脑说了出来,绾绾全都用心记下。
最后,他又说道,“待会,肯定还有一场恶战,伤员只会越来越多,你要做好准备。”
“你放心,这里交给我。……你,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千万保重自己!”绾绾还是没有忍住,说出了叮嘱。
侯涛从院外跑了进来,“殿下!殿下!叛军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