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彭跟沈默很懂礼数地上前给老人家拱手作揖,惹得老两口又一阵坐立不安,忙请他们上炕坐下,陶氏还打开柜子准备拿出一套新褥子铺上去。
姚二柱想着两个人应该不习惯在炕桌上吃饭,早叫月娘把晚饭摆在外间的八仙桌上,便上前阻止道:
“爹娘不用忙活,马上用饭了,咱们就在外间摆桌吃饭,不如一块儿到外间坐着吧。”
张子彭上前插话道:“对对,咱们坐外间吃饭,老太爷老太太又跟我们见外了,还是叫我子彭吧,沈大哥也不是头一回来,咱们随意。”
于是众人挪到外屋桌前准备吃饭。
姚老爹呵呵笑了几声说道:“来就来了,以后可不兴带那么贵重的礼物。”
两人带来的年礼中,除了几匣子上好的点心,几包贡茶,几套笔墨纸砚,最稀罕的就是那两个玉石盆景,一看就很是贵重,寻常庄户人家可是连见都见不上的好东西。
张子彭:“老太爷说笑了,大过年的我们小辈上门,哪能空着手见长辈呢?”
沈默在一旁也含笑点头。
张子彭的话说得老两口浑身上下异常的舒畅,立马对面前两个少年好感增倍,陶氏笑着笑着不自觉又卷起了腿脚盘坐在椅子上。
姚老爹咳嗽两声,在桌子底下悄悄伸手拍了拍老伴儿盘起来的腿,陶氏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忙放下脚重新做好。
姚家人多,晚上都是聚在主院里一起用晚饭的,今天有客人在,不能跟以前一样分坐在炕桌上,所以张子彭跟沈默这一桌就由老两口跟几个儿子陪着,还给果儿特意留出一个位置。
其他人还是分两个桌子坐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在一块儿吃饭,在老一辈人眼里这就是子孙福泽深厚的表象,老人家最乐意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果儿在厨房里做好了一大锅的炝锅鱼,跟月娘、兰儿三个人一人端起一份送过来,张子彭一见果儿进来,忙站起来想要接过她手里的锅子,姚二柱坐的靠外,先他一步接过来放到桌上。
张子彭率先拿起筷子夹起鱼片放进嘴里品尝,片刻一连串吹捧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大家看他一点儿也不见外的样子,都愈发放松起来。
吃过晚饭,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姚二柱已经叫人把前院客房收拾过了,这会儿正给他们烧着炕烘屋子,张子彭拉着大林二林几个钻在了一起,连带着家里的小萝卜头,一起凑热闹跟着往前院他们住的地方聊天去了。
果儿回到在自己屋子里,想着突然过来的这两个人,总觉得他们是有目的而来,可是又有什么目的呢?
果儿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反正张子彭说的是住一晚,而不是住几晚,想来明日他们就应该回去了。
果儿摇摇脑袋,似乎要把脑子里这些杂念摇出去。忽然包氏推门走了进来。
“娘,有什么事吗?”
包氏关好门进来坐下,看着女儿笑得意味深长。
“娘干嘛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果儿被包氏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摸了摸小脸问道。
包氏:“瞧你这孩子,娘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你睡了没有。”
包氏说着身子挪了挪凑近果儿又道:“你说,张少爷如此身份贵重的人,怎么这么稀罕往咱们这乡下人家跑?”
果儿:又来了。
包氏:“傻丫头,该长点脑子了,有些事你虽然还小不宜说破,可以不能像你这么来事儿。明天可不兴再这样,吃完了饭把人家往那儿一扔就自己回来了,你以为人张少爷大老远到咱家来,是来找大林、二林他们叙旧的?”
果儿无语地看着娘亲,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受教地点着头不吭声。
包氏笑眯眯又点拨了女儿几句,这才起身回了自己屋子。
夜已深了,果儿吹灭桌上油灯里的两根芯子,只留一根照明用,她铺开被子打算休息。
忽然听见窗户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果儿愣了一下,刚觉得可能听错了,又是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窗棱。
果儿狐疑地走过去,拉开素软缎的窗帘往外面看,可惜外头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见。
“砰、砰”又是两声,这次还夹杂着一个清晰的男声:“果儿姑娘,是我。”
果儿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什么情况?夜探香闺?天哪,就她这副才十一岁的小身板儿,还是个孩子好不好,不兴这么吓人的。
虽这么想着,到底还是哆嗦着拉开了窗栓,沈默一个闪身跳了进来,随即关上窗户并拉上窗帘。
果儿被他熟练的动作惊得不由后退了几步。
沈默见小姑娘面露惊愕,深知自己这次的举动的确冒失,遂站在原地拱手道:“沈某此番前来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果儿怔怔站在那里不吭声,屋子里油灯昏暗,两人距离不过几步远,倒也能看清彼此的脸庞。
沈默干脆上前一步又说道:“果儿姑娘莫怕,沈某没有歹意,此番前来,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忙而已。”
果儿怔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傻傻的问题:“你来这里,子彭哥哥知道么?”
沈默:“他已经睡下了。”
沈默这次并不是贸然前来,刚才他在张子彭喝得茶水里放了些安眠的药物,等他打起哈欠上床躺下,还不客气地点了他的睡穴,这会儿张子彭正睡得香甜呢。
虽然对方还是个小姑娘,可是他这番行为实在越矩了,自然要小心避人耳目,而且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跟她商量。
果儿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她走到桌前重新燃起几根灯芯,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沈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果儿坐到桌边出声问道。
沈默:“还请姑娘能够帮沈默一个忙,若是可以,沈默感激不尽,来日......”
他本想说来日报恩的话,忽然看见小姑娘嘴角似乎流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想起上次在水云阁的救命之恩还没有报,这次却又主动找上门求人家帮忙,不由汗颜。
无奈,沈默硬着头皮说道:
“正月十五上元夜,莱阳城必有灯会,到时还请姑娘能够出面在灯会上帮沈默找一个人,递一个小物件而已。”
果儿:灯会上找人?你自己不会找,不会递吗?
当然这话果儿不敢问,但还是说道:“但请明说。”
沈默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有多危险,虽然很希望面前这个胆大的小姑娘能帮他,可是也不能告诉她详情,心中斟酌一二,便小声解释起来。
果儿听完不禁有些纳闷,上元夜到莱阳城街上赏灯,到时自会有人找她,递个东西而已,就这么简单?
沈默看出果儿心中疑虑,淡定地冲她点点头。
果儿狐疑地看向他,骗鬼呢!真要这么简单,满大街这么多人随便拉一个都可以帮他,何必大老远把张子彭诓过来,还深夜来找她帮忙?
“可以不帮吗?我家住在乡下,上元夜去城里赏灯,恐怕不方便。”
果儿讷讷道,心里暗忖没那么简单的事。
沈默沉默片刻,又是拱手一礼:“姑娘最合适。”
说罢深邃的眼眸定定看过来,果儿不自觉一个冷颤。
沈默:“实不相瞒,上次在水云阁,姑娘小小年纪临危不乱,有勇有谋,所以,沈某才厚颜前来麻烦姑娘。不过姑娘莫怕,到时会有人在你身边保护,不会让姑娘有危险的,这一点沈某敢用......保证。”
沈默差点说出项上人头几个字,怕吓着小姑娘,赶紧闭了嘴。
感情是上次强出头惹的祸,早知道后面还有这档子麻烦,当初就不该帮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果儿意识到她若是不答应,这人恐怕就不走了,半晌无奈地问道:
“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公子可否坦诚告知?”
这样我也好知道自己将来是怎么死的。
沈默:“这个以后姑娘会知道的。”
果儿:“......”
“那你要找的是什么人,递的又是什么东西?”
沈默:“姑娘暂时还是不知道的好。”
果儿:......好吧。
沈默站起身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几日还请姑娘动身住到东柳街铺子里去,到时候沈某会去找你。”
连我家的铺子你都知道,那就是选定本姑娘了,果儿心中哀叹,就觉得哪里不对,真是惹了个极大的麻烦。
沈默跟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果儿一个人呆愣片刻,除了屋里摇曳的灯火,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第二日两人又在姚家呆了大半天,果儿瞅了个空子偷偷问张子彭关于沈默的身份,张子彭大大咧咧告诉她:
“沈大哥是本县知县大人的亲外甥,目前在长陵省城指挥使莫大将军麾下任职,这次是来舅舅家拜年的,顺便小住一段日子。”
果儿:.....好吧。
经过昨晚到现在,张子彭跟大林、二林几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已经混熟了,还在念私塾的几个林跟前卖弄了一番文采,其实也不过吟诵了几首大文豪的诗,引得几个林直呼:
“子彭哥哥厉害”。
沈默却始终惜字如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们乐呵。
果儿见这两人跟家里的堂兄弟相处愉快,便推说自己晚上没睡好,吃过早饭便回到自己屋子里待了大半天。
好在用过午饭不久,这两人就告辞离开了,临走张子彭还热情邀请几个林改日到张家别院一聚,大林二林带着弟弟们不舍地把他们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