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海边传回消息,夷人的船来了。”
安顿好苏禄国国王和他带来的军队已经过去两天,这天邓子龙正在军帐里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帐帘掀开,一个亲兵进来禀报道。
听到是米格尔来了,邓子龙当即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吩咐,让他们派人去找林百户等人去苏禄国国王那边。
邓子龙当然不会在此时暴露他们的实力,苏禄国这张底牌他要在最后才打出来,现在可不是让夷人知道他们到来的时候。
苏禄国军队的营盘,是在距离明军大营十余里外,中间有树林阻隔,不过去就根本发现不了。
苏禄国王的营帐,也是安排在那里,用邓子龙的话来说,就是方便巴克尔指挥他手下的军队。
能够住在自己军队之中,巴克尔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代表着他更加安全。
现在邓子龙安排林百户去巴克尔那里,也是为了稳住他,免得他听到消息跑到前面军帐来。
巴克尔此行的目的,邓子龙在当晚酒席上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
在喝酒后,巴克尔在听到邓子龙吹嘘他治国能力的一通彩虹屁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向邓子龙诉苦,其中主要就是要面对来自吕宋岛上西班牙人的威胁。
因为苏禄国面临巨大的外部威胁,所以在知道大明需要他提供帮助后,就义无反顾选择全力帮忙,借此和大明恢复联系,得到来自大明官方的支持。
既然知道对方的目的,邓子龙自然也就可以放心。
大明要不要为苏禄国背书,这不是他一个军将可以决定的事儿,得京城的大老爷们才能决定。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完成此行的目的。
所以,邓子龙拍胸脯告诉巴克尔国王,他在完成追剿林凤海盗集团的任务后,带他回到大明,请求觐见大明皇帝的事儿,没有问题。
巴克尔也不担心到了大明会回不去苏禄国,此前苏禄国三次出使大明,使臣大明都派出战船送他们平安归国。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明看似对他们完全没有觊觎,没有要占领他们苏禄国的意思。
否则,早些年大明就该派出军队到来了,而不会拖到百多年以后,还是因为追剿海盗才意外来到苏禄国。
没有侵略的企图,对于这样的天朝上国,苏禄国自然也是全心全意奉承的。
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没有。
邓子龙到了海边,接到米格尔中尉到了营帐,让人准备面巾擦汗,又让人泡好茶送上。
“亲爱的邓,我国撒韦拉司令官已经同意了你们的建议,北面由贵国负责,我们只负责东面和南面的防御。
海上依旧是我们组成联合船队进行封锁,突袭海湾,击毁海盗林的船队,让他们不能再坐船离开这里。”
休息片刻,米格尔就拿出撒韦拉司令官的书信,也可以算是一份手令。
不过在这个时候,西班牙人貌似也不想节外生枝,让明国人误以为他们要侵夺他的指挥权,所以是以司令官书信的方式向邓子龙确认他们的计划。
邓子龙接过来看了眼,上面是用他看不懂文字写了很多东西,不过在下面,还是贴心的汉字翻译了书信的意思。
大致意思,和米格尔告诉他的没有差别。
显然,西班牙军营里,应该是有熟悉汉人官场的人,所以才会给他们这个建议。
或许,他熟悉的不是大明的官场,而是前朝的。
但实际上,中国朝代更迭中,有一点始终不会有太大变化,那就是官场。
因为所谓的官场,始终都是有千千万万读书人构成的,他们通过读书了解前朝旧事,知道怎么样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也就是皇帝可以换,但是当官的还是那些人,读书人。
后面还有一份西班牙人绘制的附近地图,上面详细标注了明军要负责防守的位置。
看到这份地图,一开始邓子龙还有些迷糊。
毕竟,西班牙人会知道地图,和大明国内使用的地图,多少还是有区别的,不习惯也正常。
在米格尔一番讲解后,邓子龙也很快就熟悉了西式地图的辨认。
和明军自己绘制的地图两相比较,邓子龙竟然隐隐觉得,似乎西班牙人的地图更好一些。
毕竟,大明自己绘制的地图,很多时候考虑美感而非实际,到了地方以后会发现和地图标记相差甚大。
不过,观看夷人地图,邓子龙首先还是注意到地图上标注的点和由这些点划出的一条条直线。
对于这些点和线条,邓子龙也询问了用途,不过得到的回答是什么线,按照什么规律画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米格尔也不大懂,或者认为没必要详细解释,毕竟东西方文化差异很大,若是解释就太麻烦了。
当然,如果魏广德在这里,就会大致猜到,其中一些线条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的经纬线。
而地图上标注的一些点和直线,则是测定位置用的,实际上这是西方这个时期航海图上必须要标注的东西。
因为现在来到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大多都是海军官兵,所以他们更加熟悉航海图,顺手就把这种海图上常见的图形也画在了地图上。
虽然地图其实都是遵从数学法则用图画和符号代表索要表达的东西,但绘制方法东西也有差异,中国古代绘制地图的的方法独树一帜,与西方绘制地图的方法一样。
西方在很早的时候,其实就怀疑地球是圆形的。
当然,这个理论只是一些学者私下讨论,并不敢公开说。
但是,因为有了这个理论的支持,所以西方绘制地图的时候,很高就创造出所谓投影法帮助绘制地图,其中喜帕恰斯创立投影法,提出将地球圆周划分360度。
在西方,古希腊时期的地理学家开始使用航海图制作技艺,随后又发展出兴趣点法、三角测量法等多种制图手段。
可以说,西方地图很早就开始大量使用数学知识在其中,所以地图绘制显得更加严谨一些。
当然,如果时间往前提一个世纪,甚至半个世纪,那时候西方地图虽然也使用这些知识,但因为还处于地理大发现时代,那时候西方地理学家绘制的地图就比较充满想象力。
现在已经是地理大发现末期,所以对于世界,西方人已经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很多东西的表达方式也变得更加科学。
而在中国古代地图最早采用的是“纪勘法”和“似地法”,即通过记录和绘制地理信息来形成地图。
后期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又采用了“比例尺法”,即通过绘制比例尺来反映地面实体的长、宽、高等信息。
在西晋时,有一个叫裴秀的人,做的官儿是司空,他总结了中国古地图的制作经验,加强了中国古地图绘制的理论。
裴秀提出来的方法叫作“制图六体”,这是通过仔细编绘“禹贡地域图”、“地形方丈图”等地图时,总结出来的。
《禹贡地域图》其实是个地图集,其中有很多文字解释,共18篇,另外还有一篇序文。
《禹贡》是《尚书》中的一篇文字,共一千多个字,主要叙述中国地理方物兼均税。
据说是大禹所作,当然这是假托,大禹时期文字绝无如此发达,所以一般研究认为这是战国时代的作品,也有学者如王国维认为是西周初所作。
我们平常所说的“大禹分九州”,实际上就是出自于这篇文字,里面以山脉、河流为标志,将全国划分为九州,对九州疆域、山脉、河流、植被、土壤、物产、贡赋、少数民族、交通等自然和人文地理现象,都做了简述。
这应该是个开端,因为中国后来的《汉书·地理志》、《水经注》及很多历史地理着作都受《禹贡》影响。
裴秀据此文字绘制《禹贡地域图》,提出了六条制图原则,即“制图六体”,大概如下:
一是分率,其实就是比例尺,原文是“所以辨广轮之度”。
二是准望,其实就是方位,这叫“所以正彼此之体”。
三是道里,道,是路;里,是里程。道理就是道路里程,“所以定所由之数”。
四是高下,指的是地势起伏。
五是方邪,指的是倾斜角度。
六是迂直,指的是河流、道路的曲直。
这其实是六个制图规则,依六体制图,可审曲直远近,避免得之一隅而失之他方的偏差。
其中,分率,也就是比例尺、方向、距离非常重要。
这是有区别于西方人所用的“投影法”的世界地图史上比较重要的或者独树一帜的方法,直到明末,中国古代地图一直都遵循“制图六体”。
不过在明末,随着西方传教士的到来,他们来到大明以后,按照他们熟悉的投影法开始绘制地图,于是西式制图法也传进国内,并慢慢被中国学者学会。
此后,中国的地图也逐渐采用西方的投影法绘制,渐渐放弃了裴秀提出来的方法“制图六体”。
这时期的地图,特别是航海图,其实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属于需要严格保密的东西。
在中国,除了皇宫里有比较详尽的地图,也就只有大明兵部才有类似的,其他衙门根本接触不到。
而即便是身为内阁次辅的魏广德,虽然可以看到,但也有严格限制,比如不能带出内阁等。
而在西方,地图的保密等级也是不低,特别是航海图,因为里面涉及到的信息太过重要。
1503年,西班牙王室仿照其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在塞维利亚也设立了“印度群岛贸易部”,并授予其在海外贸易及殖民地事务上拥有广泛的权力。
同后期荷兰人、英国人以股份制和政府特许权方式设立的东印度公司不同,“贸易部”是西班牙王权的直接“代理人”,一切相关税赋的征收、一切海外探险及贸易航次的审批、一切贸易航路及新发现的海外信息的保密管理、一切船长和领航员的培训及发证、一切海图与地图的制作及管理、乃至一切商务法律的日常行政管理,都是该部门的分内之事。
理论上来说,没有该部门的批准,西班牙人一切的海外探险和对外贸易的远航都寸步难行。
“皇家地图总图”,就是由“贸易部”全权负责制作和管理的,第一版总图大概完成于1507-1508年间,之后持续不断地进行着改进、更新、完善。
这是一张隐秘的,同时又拥有着西班牙皇家威权的地图。
说它拥有着皇家的威权,是因为所有出发的西班牙探险者以及船只,都被要求必须使用从总图中拷贝下来的地图或海图。
而该总图,无论是西班牙人的还是葡萄牙人的,也的确是那个时代最精确的地图。
同时,所有的远航探险者、船长、海员,在返航以后,都要将所发现的最新地理信息上报给帝国的贸易部,对于在使用地图或者海图的过程中发现的错误,也要尽快汇报,以便贸易部对总图做出最及时、最准确的更新与修订。
而那些违反总图管理法律的探险者、船长或者海员,将面临着从重金罚款直到取消贸易及航行资格不等的惩罚。
皇家总图的隐秘性,表现在它是一份“保密级别”极高的战略性资源。
在西班牙,所有同总图有关的制图师、探险家、船长、海员都被要求履行严格的保密义务,任何向敌对方、竞争方“泄密”的行为,都将面临法律的重责。
即使是所有过时的地图或海图,也都要严格地给与销毁。
以贸易部为代表的帝国行政部门,监控着从海外贸易、殖民定居、乃至天主教宗教活动中收集来的一切最新的地理信息,为帝国制定殖民政策时时提供着最坚实的依据。
殖民政策,是指最大限度的控制并利用海外殖民地的自然资源及土着人口,服务于帝国王室利益的政策。
而殖民政策的基础,都离不开精确的地理信息,用以确定殖民地准确的地理坐标、边界、山川、资源、以及从欧洲本土安全抵达那里的航路。
鉴于对总图隐秘而威权的严格管理,现代地图学者几乎没有发现过遗存到今世的原版“总图”,甚至连那个时代在大洋上实际使用的原版海图也几乎没有被发现过。
现在邓子龙手上这份西班牙人绘制的地图,其实就已经充满了西方最新式的制图手法,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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