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他靠近了海岸线,看到昔日繁华的家乡成为了废墟的时候,小笠原长胜差点没能从海里爬上来。
松浦氏这一任的家督是松浦盛,他从小笠原长胜这里得到消息后,没有半点质疑,他忘不了那密密麻麻的炮弹从天而降时候的恐怖,出云、伯耆、石见、长门、筑前、对马和肥前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现在住的屋子差点都全部毁于一旦。
对马和肥前损失惨重,相信足利将军已经知晓,松浦盛不耐烦地听完,摆摆手,“知道了!”
小笠原长胜的心里充满了绝望,这一刻,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在那场轰炸中死去,如此,他便不用面对眼前令人愤恨却又无奈的现实了。
世阿弥这两年老去得非常快,他一直在想办法营救那些日本留学生,想办法回到日本国,想办法知道日本将军的打算,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人生处处都充满了悲哀和无奈。
他数次想剖腹自尽,可肩上的使命没有完成,他若是死了,对不起大和太阳神,是个懦夫。
世阿弥很殷勤地道,“我也不是大明人,大明有句话叫做同在他乡为异客,我们都是从异地他乡前来的人,也算是有缘人。”
彼此介绍过之后,参烈昭平牙一听说这人居然是倭寇的人,顿时就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世阿弥见对方态度不是很热情,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不以为然,装作很尴尬一笑,解释道,“并不是每一个日出之国的人都是倭寇,我想每个国家都有一些破坏分子,他们不光在本国制造祸端,也会祸及比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朝大明皇宫方向看了一眼,“我日出之国也很感激大明海军,他们在小琉球岛一举端掉了那些该死的海盗的老巢,从此以后,这一片海域应当会安静很多了。”
真腊国并不知道大明和日本国的恩怨,他们一听说倭寇已经被铲平,都非常高兴,对世阿弥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柰职道,“大明的海军是真厉害,听说他们的船是用铁制造的?”
世阿弥点头道,“是的,他们的船不是用木板制造的,所以,他们的船只将会是海上的霸主,所过之处,没有哪一个国家的船敢和他们的相撞,而且他们的火炮非常厉害。”
柰职等人不曾亲眼见识过大明的火炮,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也就越发好奇,问道,“难道您见识过大明的火炮?”
“是的,有幸与大明比邻,大明的军舰举行下水仪式的时候,他们的火炮曾经光顾过我们的国家,沿海的城市被轰击,我难以想象那种惨状。不过,这是我们的荣幸!”
世阿弥说得非常虔诚,但,这番话,却难免让参烈昭平牙等人深思,联想到大明对他们处处收费,总觉得大明对他们高高在上,并没有给与他们应有的尊重。
危机感油然而生,在此之前,这种危机感是被参烈昭平牙等人压制的。
世阿弥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他站起身来,喊人前来结算了茶钱,朝参烈昭平牙行了礼,“今天真是很荣幸与国主殿下同桌,他日回国之后,我将向天皇陛下陈述国主殿下的仁慈与友好。“
参烈昭平牙点点头,他待世阿弥走了之后,久久不说话。
外面依然热闹,大明的繁华与强盛非常强势地闯入他们的眼帘,也深深震撼着他们的心,但游兴却没有了,毕竟再好的热闹,都是属于别人家的。
回到了客房,尽管时辰已经不早了,但参烈昭平牙却依旧召集了权臣来商议,他吩咐道,“我们一定要打听清楚,今天那个倭寇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属实,大明为什么要这样做?”
柰职等人也很赞同,道,“幸好我们来了大明,及时知道了这些事情,也方便我们打听真相。不过,我们要不要打听清楚之后,问一下大明的朝廷?”
“当然要!”
次日,柰职等人不仅仅花重金打听清楚了大明对朝鲜无人小岛,对日本沿海城市的轰炸。而大明的陆战部队对安南和占城的占领,是真腊早就知道了的。
之前还在幸灾乐祸,此时,他们已经遍体生寒了。
关键,他们还乐颠乐颠地主动上门来,大明会不会扣留他们?会不会要他们出钱将他们赎回去?
参烈昭平牙迫不及待地就要见大明的皇帝,好在朱棣正好闲得无聊,同意了他们的觐见。
朱棣在奉天门接见参烈昭平牙等人,在朱高炽的陪同与接引下,参烈昭平牙等人从宫外进来,走到奉天门门口的时候,他们看到了玻璃罩子里的铁轨和火车。
这是什么?
参烈昭平牙挪不动脚步了,看到他们的注视,正在门内饮茶的朱棣看到之后,不由得笑了一下,天朝上国一国之主的凛冽风范,已是不动声色地从他的周身蔓延出来了。
“这是……”参烈昭平牙不顾失礼地问朱高炽。
通译翻译后,朱高炽笑道,“这是我大明正在实施的项目,这是铁轨,这是火车。”
说了,他们也不懂。
朱高炽不敢让父亲多等,忙催道,“国主殿下,我大明皇帝陛下还在等着呢!”
参烈昭平牙忙快步走了上去,等进了大门,他朝高高在上的朱棣恭敬地行参拜之礼,“下国真腊国主参烈昭平牙拜见我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棣抬了抬手,道,“赐座!”
黄俨让两个小太监抬来了一张玫瑰椅,参烈昭平牙安坐之后,他的心里也跟着稍微平静了一点,最起码,大明的皇帝陛下是尊重他这个一国之主,没有让他一直跪着回话。
接下来,朱棣便随意问了一下参烈昭平牙这一路平安与否,来大明之后还习惯否?寒暄几句,朱棣道,“贵国一行前来,我大明欢迎至极,但愿在大明,你们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我大明希望每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能够宾至如归!”
听到这话,坐在一旁小杌子上,随参烈昭平牙一同觐见的柰职斗胆道,“皇帝陛下,既然大明对我们是如此欢迎,为什么我们来了之后,不管衣食住行,都要我们花钱?”
柰职觉得,大概哪里都一样,上面政策,下面对策,也许皇帝陛下并没有要我们花钱的意思,而是下面的那些人欺上瞒下,把钱装自己腰包里了。
朱棣愣了一下,心说,果然是蛮夷,说话居然这么直接,他看到参烈昭平牙端起茶杯喝水,心中漫过了一道恶心,撇开眼睛,忍住了那股涌上来的吐意。
“这是我大明的国策,将来我大明的使臣要是去贵国,也同样不需要贵国额外招待。我们两个国家乃是正常的邦交关系,我们需要在彼此的土地上建立大使馆。”
朱棣道,“正好这一次,你们来了,可以在大明选一个地方,建立你们的使馆,将来你们的官员来大明拜访,也可以住进自己的使馆里。”
参烈昭平牙差点忘了这件事了,这倒是一件好事,不过他更加关心日本国的事,问道,“不知贵国与日本国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贵国的军舰轰击了日本国的沿海地区?”
朱棣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他笑道,“听说你们曾经也深受倭寇的荼毒,朕还以为,大明的军舰教训了倭国,你们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伸张正义,没想到,你们竟然还会与倭国有唇寒齿亡之情义。”
参烈昭平牙羞得满脸通红,他噗通跪在地上,真腊的几位权臣也忙跟着跪下。
“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是臣等鼠目寸光。昨日夜里,我们初来乍到,遇到了倭国的使臣世阿弥,不小心听了他的教唆,才对我天朝大国产生了误会。”
“我们对倭寇深恶痛绝,大明能够为我等小国伸张正义,我等感激不尽。”参烈昭平牙道,“这一次,我等前来,为皇帝陛下带来了些微薄礼,还请陛下赐给我等这份送礼的荣耀。”
朱棣呵呵一笑,再次抬了抬手,“平身吧!”
他也不谈世阿弥,而是换了个话题,“朕的小儿子去了贵国,他来信说,贵国给了他热情的招待。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崇尚礼尚往来,朕打算今日在同福就楼设宴为诸位接风,还望赏脸!”
参烈昭平牙高兴不已,哆哆嗦嗦地谢了恩,朱棣端了茶,朱高炽忙瞅准时机上前,请参烈昭平牙等人出去。
待人出了大殿,朱棣从龙椅上起身,吩咐黄俨,“将他们用过的茶盏全部扔了,把地和椅子好好洗一洗。朕听说他们都不穿裤子的野蛮人,也不知道屁股洗干净了没有?”
黄俨顿时都想吐了,他忙甩了甩麈尾,让小太监们赶紧照着吩咐去做,他自己陪同朱棣回谨身殿,“皇上,这宴请安排在什么时候,奴婢要请哪几位大人陪同?”
“去跟同福就楼说一声,命他们遵古礼设宴,看哪几位大人有空,就让哪几位大人陪同,朕恐怕没几个人得空来陪一群猴子用膳。”
所谓遵古礼,便指的是分桌而食。
黄俨心知,若非是为了给四殿下长脸,皇上估计是看到了这群猴子,也懒得多搭理他们的。
能够让大明皇帝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真腊国的君臣上下都松了一口气,等回到了居住的客院,真腊国主吩咐道,“尽快找到屋子设立大使馆,我们不能一直租住大明的屋子。”
既贵不说,还很不方便。
“是!”柰职决定,明天就去找房子。
他提醒道,“国主,大明皇帝陛下说,他们轰击倭国,是因为倭寇骚扰过他们,臣以为,这个理由,不可不信。”
参烈昭平牙见过大明皇帝之后,也冷静下来了,他总算是见识到了天朝上国大皇帝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我们自然要想相信大皇帝陛下的话!”不知不觉间,参烈昭平牙已经将对朱棣的尊称变成了“大皇帝陛下”。
谨身殿里,朱棣正在克服自己对真腊国的嫌弃,宋礼求见。
“进来吧!”
因为和真腊国的国主上下在同一个空间里待过,朱棣已经重新沐浴了一遍,换了一身衣服,他从内殿走了出来,在次殿的南窗前坐下,端了一盏茶。
宋礼行过礼后,道,“皇上,真腊国来了,臣想,真腊国一定急于要建立大使馆,我大明的房屋不适合他们的生活习惯,可否由工部出面,帮他们建造符合他们自己习俗风格的大使馆?”
朱棣纳闷道,“工部如今这么有钱了吗?”
宋礼哭丧着一张脸,“皇上,工部是最穷的衙门,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要说有钱,户部可是最有钱的衙门,听说前不久,户部竟然还给最苦最累的那些官员多发了一个月的俸禄,作为奖金。”
这件事朱棣知道,夏原吉说那些人已经连轴转了整整一年,中途就没有休息过,请旨为这些人发奖金。
大明如今官员的俸禄可不比洪武和建文年间了,每年的俸禄翻了三番不说,还拐了个弯,多一个月的俸禄,不是个小数目。
“不患寡惟患不均嘛,朝廷对用心办事的人不应当太苛刻了。”朱棣道,“那工部打算怎么做?”
“工部打算和他们签订合同,帮他们建立大使馆,自然由他们掏银子。”
“朕准了!”
宋礼松了一口气,谢恩之后,他正要去忙,朱棣道,“今晚朕打算在同福酒楼宴请真腊国主和几位重臣,你既然打算做这件事,不妨抽时间参与,酒宴之上,诸多事都好谈。”
宋礼一听,忙道,“臣遵旨!”
他从宫里出来后,便只奔工部。
说实话,这个接建造大使馆的活,并不是他想出来的,多亏了夏原吉,两人今天就在沿海建水泥窑的事碰面的时候,他酸熘熘地说户部给官吏发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