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本想去咖啡馆随便点些什么,听听这些不太一样的东区居民在聊什么,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那些流浪者从咖啡馆后门换到热水后,就很是熟络地挤在背风街角边吃边聊起来。
偶然听到的“红砖巷”,“赛丽亚医生”和“祈祷”几个关键词让他改变了主意。
尤其是闻到飘散在风中的淡淡清香,他才知道咖啡馆提供的是某种茶水,和之前少年换到的普通热水有本质的不同。
默默跟在他们后面去到那个街角附近,克莱恩看见了更多。
这些人吃的也是压缩饼干,只是颜色不一样。
有的混着红黑多种杂色,也有淡绿夹杂着白色,其中有个青年手里拿着的甚至是肉干,看到同伴都忍不住反复打量自己的肉干,青年不知说了什么,笑着从身侧布包中拿出把剪刀,把肉干剪出部分小块,和同伴们交换了部分饼干。
克莱恩就是在他把剪刀递给愿意交换的同伴时,默默在街角另一边蹲坐下来,假装成在休息的流浪者偷听他们说话。
原来那些颜色不同的方片并不全是压缩饼干。
他们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可以得到不同口味和原料的食物,能够被兑换的食物有很多,像这样交换食物的事情也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现在的东区,这是交朋友最快的方法。
而他们手中都是带着盖子的相似木杯,似乎说明他们就是朋友。
交换一小块肉干的人们,从自己食物上分出的份量各不相同,但那位青年并不在意,等剪刀走过一轮带回各种零碎食物,他小心擦拭剪刀的刃口然后收进背包,就笑着主动和众人聊起最近的话题化解尴尬:
“嘿嘿,听说了吗?前几天欺负老菲力他们的几个兹曼格党坏蛋都死了,说是突然发疯的自相残杀,但我觉得不是,肯定是惹怒了神灵。”
一听是这个话题,某个泡着滚烫茶水吃饭的老者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立刻盖好盖子用力拧紧,急忙笑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特地跑去看了,那帮警官都被吓坏了,屋子里全是背对背坐在地上冲着门口笑的尸体,如果不是看警官身边几个陌生人不好惹,我就看完热闹再回来了,啧啧啧,死得好啊,叫他们欺负我们。”
听到这个现场目击者展开话题,一个满是担忧的声音响起:
“呀,原来你这个老混蛋那天看热闹去了,真是不要命,一个人到处跑,不怕被那些病人袭击吗?”
这声担忧获得了许多附和,但其中一个沙哑声音吸引了所有注意:
“那些可怕家伙又出现了吗?我之前有看到他们杀了好多向神灵祈祷的人,他们很厉害,一脚能把人踹飞3米远,警官都很怕他们,这段时间还是小心些吧,祈祷的时候留意些周围。”
说起那些经常和警官一起出现的人,流浪者们都显得有些害怕。
只有人群中唯一一位中年妇女神色平静地说道:
“害怕有什么用,谁知道我们会什么时候死,运气好还能吃饱了再死,不如想想今天结束工作后去红砖巷市场买些什么,就快10月底了,等下了雪,躲在下水道里也是会冻死人的。”
本来以为这么丧气的话会让气氛更加糟糕,克莱恩没想到这些流浪者不仅没有情绪低落,反而重新变得笑呵呵的,最开始那个喜欢凑热闹的老者对着妇人说道:
“这可跟我没关系,我肯定活不到下雪的时候,辛迪啊,已经说好的,等我存够了钱,你要给我收尸,要给我洗个热水澡,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咬了口已经被泡软的食物,名为辛迪的妇女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
其他人也不觉得吃饭的时候讨论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
还有几个年纪颇大的流浪者同样聊起类似话题。
“你说我要不要也存点钱以后去墓园里下葬,活着的时候没有家,死后有也不错,这样神灵的天使来接我时,也比较好找。”
“想什么呢,你还不如去买几件衣服和毯子,死了还能留给我。”
“去去去,我没你这么老的儿子。”
“嘿嘿,也别说,是该去红砖巷市场买点过冬的东西,听老科勒说有人学会了用那些回收的垃圾制作取暖物,我们在下水道搭的屋子里还有个小火炉,可以买一些用来取暖,就是不知道烟大不大。”
“应该还好吧,红砖巷市场可都是些和我们差不多的家伙,我倒是想买条毯子,都是用从红砖巷废墟里找到的零碎材料重新缝的,晚上睡觉盖着很暖和,这样也能多活些时候。”
“我觉得我还能再活几年,赛丽亚医生说我现在很健康,只要不再喝没有烧开过的水,不再去捡垃圾堆里已经腐烂的东西吃,完全可以组建新的家庭,再拥有新的孩子。”
“那你可要努力些工作呀,下水道搭的房子可不能常住,对了,赛丽亚医生他们是今天过来吗?得通知旧公寓那边没找到工作的家伙们早些去排队,赛丽亚医生可能会教我们更多知识。”
“嘿,看看你们一口一个赛丽亚医生的叫着,你们那是想看医生,想学习吗?我都不好戳穿你们。”
“……”
来回穿插,完全没有固定目标的聊天方式,让克莱恩的偷听难度有些高,需要把人和话对上才能完全明白意思,他们非常自然地聊着自己的死亡,甚至在委托别人处理自己后事,就像死亡已经成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克莱恩就这么一直偷听到这场午餐结束。
本以为他们午餐后会离开这里稍微休息会儿,不会在午餐时间继续工作。
可他猜错了。
结束午餐后,流浪者们把仔细喝光每一滴茶水的杯子收进外套内侧的暗袋里,接着就分成了两拨去往不同的地方,他们下午有不同的工作,要分别前往工厂区和码头区。
克莱恩不可能真的跟随他们去工作,不管去工厂区还是码头区都太远了。
夏洛克这个身份不适合无故消失太长时间。
如果没记错,刚才他们谈话中提到的红砖巷,塔索克日报有过报道,说是发生过一场规模巨大,情节恶劣的黑帮火拼,那个和克莱恩有着奇特缘分的兹曼格党也是参与者。
想到报道为爆炸案实际上是超凡案件的威尔克旅馆,克莱恩决定去这个市场看看,从伊恩那里得到的情报,是因蒂斯情报机关和军情九处争夺赫尔莫修因手稿。
他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官方部门允许流浪者在那里建立市场?
而且,在使用中的下水道搭建房屋这种事,根本是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做不到的事情,那里确实不像是河滩和桥洞经常被人驱赶,可环境的阴暗潮湿,脏乱疾病,老鼠虫子等都只是基本问题,真正危险来自于黑暗中的那些未知。
这个世界存在着超凡,超凡之外还有不知被谁掌控的各种黑帮。
选择居住在那里,基本就等于选择死亡。
除非是得到了庇护!
想到“守护之神”有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克莱恩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就往红砖巷,他已经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是语言!
普通语言无法撬动自然界的超凡力量,向神灵祈祷想要获得回应,掌握一门神秘学语言是基础,这对普遍连单词都不认识的东区居民来说,几乎是绝对做不到事情。
但之前他通灵的那个流浪者,会用赫密斯语颂念“守护之神”尊名。
而这不是个例!
听他们的交谈内容,这应该是个普遍现象,有某种力量让他们学会了能撬动自然界超凡力量的神秘学语言,最少是学会了颂念尊名。
那些和警方一起出现的人很可能是代罚者。
以风暴教会和极光会的关系,作风简单粗暴的代罚者有可能直接对信仰“守护之神”的平民出手,在脑海中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克莱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害怕,莫名的加快了些脚步。
从黑棕榈街去红砖巷需要穿过三条街。
克莱恩在穿过第二条街道时,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般停在路口一动不动。
因为他目睹了两场死亡。
其中一场是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不知为什么失去生命的女孩,被年纪最大的男孩背在背上,男孩把自己用大量布料碎片缝起来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两个更小的孩子就跟在他身边,一直在和背着女孩的男孩说些什么。
克莱恩不知道他们要去那里。
目的地在他们的交谈中已经说了,只是他听不懂。
走在右边的小女孩抱着一个没有盖子的木杯,低声对大男孩说道:
“卡尔,塞拉没有把杯子带去神灵身边,要怎么吃饭呢,我们拜托神灵把杯子带给她好不好?”
回答女孩问题并不是大男孩,而是走在左边年纪更小的男孩,他说:
“怎么能麻烦神灵做这种事情,安葬塞拉已经很打扰神灵了,塞拉这么好的女孩,去了那边一定用上白色的,漂亮的碗碗,你就安心用她的杯子吧。”
“可我也想和塞拉一起去神灵那边,我工作这么认真,一定也可以的,这样的话,就能把衣服和杯子留给你们了。”
女孩怯怯的声音让两个男孩沉默下来。
知道塞拉的死去,让两个孩子都很难过,大男孩抽出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安慰道:
“别难过,塞拉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才能去到神灵身边,我们一定还会再重逢的,等我们再长大些,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在路上就遇见了,神灵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你的梦想不是做医生吗,就像赛丽亚医生……”
正当他安慰着女孩的时候,他看见了靠墙坐在街边的孤独老人。
老人没有穿外套,皮肤有些苍白,就像是睡着了。
但他们都知道,老人已经死在了夜晚,他的外套已经被人拿走,只留下保留最后体面的衣物,同样看见独自死在夜晚的老人,女孩拉了拉大男孩的衣角问道:
“卡尔,也是神灵的信徒,他们忘记安葬老爷爷了,我们要不要帮忙。”
男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老人。
他知道,拿走老人遗物的信徒们不是忘记了。
只是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