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钱塘江边又变得热闹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热闹与以往那种舟车云集、商贸兴盛的热闹并不相同,而是人喊马嘶、杀声盈野的嘈杂。
从宣城到来的军队有三万余众,加上东路军若干凤所部一部分人马,共有四万余众推进到了钱塘城外。
钱塘城临水而设,北面是一片虽然海拔不高但却高低起伏的丘陵,左右虽然也有水陆通道连接他处,但早在唐军到来之前,这些水陆通道便已经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挖掘破坏。
因此在唐军主力大军抵达此境之后,先要将陆路上的通道修整一番才得以将人马推进到钱塘城下。钱塘城本身并不高大,哪怕是经过了一番充分的修整备战,本身也不算是多么险要难克的目标。能不能顺利攻下此城,主要还是看守军的意志以及来自后方水路的能否做出有效的支援配合。
因此唐军一开始的攻势就非常猛烈,利用冲车、云梯等常规的攻城器械,从各个方位向着钱塘城发起进攻,一次攻城战斗便投入了上万卒员,为的就是凭此强大的攻势打击压制守军的斗志,并且将其水路支援的模式与路线统统都给逼出来,然后再加以针对性的战术调整。
眼见唐军攻势如此猛烈,城中守军也都紧张不已,有一些军卒甚至战战兢兢的连武器都握持不住,只是神情僵硬的按照将领的喝令、机械的站入城堞间的位置上。
“弩手打起精神,敌入近前才准射击!木石速速运上城墙,贼攻何处,送入何处!”
一身戎甲的萧摩诃在城墙上奔走不定,不断的指挥调度着守军将士准备战斗,后方两名亲兵扛着他的作战武器,并非是一般的刀槊,而是非常沉重的长柄大锤。
这种大锤挥舞轮动砸落下来,哪怕是人马具甲的重骑兵怕是也要承受不住,要落得人马俱亡恶下场。只可惜这种重型的武器并不能配备全军之中,唯有萧摩诃这种臂力雄健的勇将才在战场上用得起来,但哪怕是萧摩诃,在还没有真正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的时候,也不会将此武器提在手中消耗体力。
就在城中守军于城墙上忙碌备战的时候,唐军的冲车和云梯也都推进到了城墙的下方,开始向着城池发起进攻,战阵中众多的弓手不断的将箭矢向城头上方进行抛射,想要通过远程压制来给前方师旅争取靠近城墙的机会。
城头上的守军也不甘示弱,弩手们纷纷扣动扳机、向下进行射杀。南朝军队虽然鲜少进行骑射技艺的训练,但操控弓弩同样不在话下,无论是弩臂长大的床弩还是轻便易携的单兵手弩,在战斗中运用起来同样威力非常可观,在不需要机动力进行配合的攻防阵地战中并不逊色于骑射之威。
尽管唐军前锋将士都配备步兵战盾,但当兵临城下时,上方倾泻下来的各种箭矢仍是压制得他们几乎寸步难近。有一些军士手中的盾牌甚至都被威力强劲的弩箭给射穿凿裂,而当他们直接暴露在敌人视野中时,哪怕身上有着不错甲防,当敌方箭矢如蝗虫一般倾落下来时,总有防护不到的地方,免不了中箭受赏、甚至当场阵亡。
“唐军死了,唐军死了!”
城头上不断有军卒爆发出此类的欢呼声,看到城下唐军将士出现伤亡,他们心中的惶恐也渐渐消退下去,原来唐军也并非什么神兵天将,他们只要受到攻击,同样也会造成伤亡。
因为之前各种传言的渲染,以及战线不断南移所带来的心理压力,使这些守军将士们心中对唐军充满了忌惮。如今看到唐军仍在他们理解范畴之内,心中的惊惧自是为之舒缓,甚至于都忽略了自身在唐军进攻下同样伤亡惨重的事实,开始更加积极的投入到战斗中去。
守军弓弩反击的节奏要缓慢一些,唐军前锋将士们很快就把握到了他们节奏之间的间隙,便也趁此间隙向前推进,等到云梯搭上敌军城墙后,便纷纷迅猛的向上冲去。
“不要乱射,谨遵号令!”
萧摩诃看到城头将士们在兴奋之下反击节奏都有些凌乱,不足以给敌军攻势整体造成压力,便又大声喝令,让这些军众们听从指挥。
须知这一场攻防战斗还不知要持续多久,城头上军众们在短时间内就消耗了众多城中积储的锋矢,固然也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可是一旦箭矢耗尽,这种强度的反击便难以再维持下去。一旦少了远程反击的方式,被敌军冲上城头来,那战斗可就要激烈艰难得多。
但是当真正战斗激烈进行起来,节奏的把控更多的还是要依靠军士们本身的经验进行控制调整,各种的军令下达只是起到一个笼统的指点和引导,但具体在战场上每一处的战斗状况都不相同,自然不是那种立足整体的调控能够细致关注到的。
钱塘守军的战斗经验与素养明显较之唐军要差得多,毕竟经验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有所积累,而战斗素养则要通过长期高强度的训练才能养成。
江东近年来虽然也多战乱,可是战争的强度还是比不上之前北方东西两面互刷经验,而且唐军的军事建设可谓是天下首屈一指。尽管此时城中守军也不乏跟随侯安都征战多年的岭南老兵,但整体的水平较之唐军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所以尽管守军将士们也在竭力抵抗,弓弩滚木落石并刀枪劈凿等各种手段统统用上,但还是免不了被唐军将其城防撕开个缺口。
“启禀将军,城池西北角城墙失守,唐军业已冲上了城头!”
有军卒匆匆跑来汇报紧急情况,而萧摩诃在听完后脸色顿时也是一惊,便将其余各处战事的调节交给部将,自己则亲自率领一批甲兵往被唐军突破的城头处冲去。
负责这一段城防的是陆子隆所率领的吴郡师旅,之前他被陈蒨召入城中后便留在城中,并没有跟随陈蒨一起渡江南去,故而如今的钱塘城便默认由此两路军众一起防守。
不过此前双方毕竟没有配合作战,彼此间欠缺一个默契度,当高强度的战斗发生的时候,这种不能协调同步的缺点便被放大开来,同时被经验丰富的唐军敏锐的察觉到,而后便向此发起猛攻,直接突破了这一段的城防。
当萧摩诃率部赶来此间的时候,城头上已经有上百名唐军军士攻打上来,并且已经占据了一段城墙,下方还源源不断的有唐军军士自云梯攀爬上来。
“快、杀退这一路唐军,勿令城防失守!”
眼见情况如此危急,萧摩诃也不顾上再责怪守兵,抓起自己那长柄大锤便直将奋勇杀来的唐军军士冲去。他抡起大锤仿佛陨石砸落下来,一名全副武装的唐军军士被其砸中左肩,肩甲直接变成碎片崩裂开来,而那军士整个左肩也被砸得塌陷下去,血水自左侧胸腔汩汩涌出。
有了萧摩诃率部增援,此间战事算是暂时稳住,尤其萧摩诃在入阵之后更是勇猛难当,在其加入战斗极短时间里,便已经有十多名唐军军士命丧其大锤之下,站在这城墙上恍若杀神降世,以至于其他唐军军士都不敢再与为敌,更有被逼无奈直接从城墙上掉落下去。
“贼徒死罢!”
萧摩诃又挥起手中战锤,然而突然之间两手虎口陡地一震,那挥起的锤头竟被一道劲矢射中,以至于将要砸在唐军军士身上的锤头偏落在了城堞上,同时萧摩诃心中警兆陡生,顾不上再抡锤杀敌,就势向下卧倒,耳旁疾风骤响,而后耳廓一热,一道劲矢直从耳侧擦过,狠狠钉入一旁的城墙缝隙中。
侥幸逃过一劫,萧摩诃抬手一摸,脸侧已是鲜血淋漓,忙不迭抓起旁边不知谁人掉落的兜鍪罩在了自己头上,心知自己已被敌军神射手监控住了,不敢再想之前那样张扬恣意的杀敌,俯身城堞之间细细向下观察,很快便在下方发现数名手持长弓的弓手,连忙大声道:“快、快射杀敌军神弓手!”
一般军士攻城往往采用抛射的角度,箭矢成一个弧线射落下来,准头上便不是太好把控,全凭流矢惯性伤敌。但也有臂力勇健的弓手会持数石强弓隐在前线阵队中,暗中用箭直射敌将而将之射杀,萧摩诃之前明显就遭遇了这种射杀。
他虽然勇猛,但也并不是真的不怕死,在这种切身的危险还没有接触前,不敢再在对方视线中长时间的暴露并有所行动。
此时攻入城头上的唐军军士已经被驱逐殆尽,左近又有一众弩手被召集而来,向着城下一番扫射。城下悄悄潜伏入前的小将王轨等数名射生手见敌方主将迟迟不再露面,便也自知没有机会再将之当场射杀了,只能跟随着攻城队伍一起向后方撤回进行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