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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

两人来了府邸门前,就见屋前停了长长一条马车,都是堆的礼品,从这条巷子直接挤到大路上,引得不少人围着观望。

府上的下人并不阻拦,见了人便派发洗钱,搞得越发热闹了。

阿瑶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这都是聘礼吗?”

李淮修领着她上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车角挂着一个刻着‘李’字的小牌子。

男人扶她坐好,很轻地嗯了一声。

时人爱凑热闹,若是有男方去女方家下聘,出门就会有人跟着,一是看看男方的家底,二是看看他对女方重不重视。

这些聘礼最后也会成为女方嫁妆的一部分,到了婚期便跟着女方嫁到男方家里去。

路上的队伍越更越长,已经许久未见这样大的提亲场面了,聘礼足足地占了五条街,叫人直想看看这是要去谁家,哪家女郎叫郎君神魂颠倒了,这怕是折腾了一半的家底。

阿瑶悄悄将帘子掀开一个角,不知想到什么,抿着唇笑了笑。

女孩侧过头来见李淮修正看着她,女孩笑道:“我若是收了哥哥的嫁妆,又反悔不愿意嫁给哥哥,哥哥是不是很亏?”

李淮修本来不搭理她,拿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着,叫她扯扯袖摆戳戳手臂硬是要他回答。

李淮修只好把书扔在一旁,握住女孩的手腕,叫她坐到自己怀里来。

阿瑶眨眨眼睛,乖乖地依进来,男人就从后面掐住她的腰,把她抵到自己身上,平静道:“总有些地方可以叫我回本。”

男人说完,看着她笑了笑。

阿瑶缩着脖子,小脸红扑扑的,乖巧地不说话了。

·

冯老夫人用完早膳,就见前厅急匆匆地进来个小厮,小厮拱着手,神色间犹犹豫豫的,见老夫人不悦地皱皱眉,这才道。

“禀告老夫人,大娘子归来了。”

冯老夫人手里的佛珠一顿,她面上都是叫时间雕刻出来的细细长长的皱纹,眼角的细缝眯在一起,又缓缓松开,心里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阿瑶坐在马车里,心里还有些很异样的情绪,不是高兴但是也不是伤心,总之叫人有一种惆怅的情绪。

进去通传的小厮很快就出来了,开了正门,马车就缓缓地进入了冯家大宅,在二门处停下。

李淮修先下了马车,接着又向阿瑶伸手。

阿瑶提着裙摆,不知为何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牵住李淮修的手,两人一起往正堂里去。

老夫人柱了个拐杖,神色莫名地坐在主位上。

阿瑶被李淮修牵着进了内室,男人面上看不出情绪,同阿瑶一齐向老夫人见了礼。

冯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子,目光在阿瑶和李淮修牵着的手上绕了一圈,这才道:“坐吧。”

阿瑶同李淮修坐在了一侧,有些犹豫道:“祖母。”

阿瑶在这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冯老夫人嗯了一声,看她一会,难得有些慈祥道:“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阿瑶摇摇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冯老夫人阻止了她,态度很是微妙,“回来了就好,你院子里头物件都没动过,现下就去吧。”

阿瑶有些错愕,这是要把她支开吗?

李淮修侧头看看她,捏捏她的指尖,轻声道:“去吧。”

老夫人垂着眼睛看手里的佛珠,并不对上阿瑶的视线。

阿瑶有些不愿意,她抬起头,就见李淮修垂着眼睛,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阿瑶觉得李淮修这时该是想亲亲自己的,但是他没有。

犹豫一会,阿瑶低头称是,叫一旁的侍女带着下去了。

冯府的下人一向规矩不错,往日里只有叫王氏从江南带回来的仆子有些轻狂,如今也叫王氏带走了大半。

因此阿瑶回来了,倒是没有几个下人敢光明正大地议论。

阿瑶回到锦春院时,惜春和拂冬就红着眼睛迎出来了。

“姑娘。”

拂冬的眼泪一下就决堤了,望着阿瑶半天说不出话来,惜春年纪小,扶着阿瑶便进了院子。

阿瑶见了老夫人都觉得没有什么,这会见了丫鬟们就觉得鼻酸,一直入了内室,几人情绪才平复一些。

拂冬理了理阿瑶的衣衫,还是有些更咽。

“姑娘受苦了。”

阿瑶以往一共有四个侍女,拂冬同她的感情是最深的。

阿瑶小时候生过病,老夫人就把院子里的仆子都发卖了,从本家的小丫鬟里挑了拂冬,贴身侍奉着,两人相处的日子最久,阿瑶看拂冬就像看一个姐姐一般,其他的三个侍女都是后来慢慢进的锦春院。

拂冬不住地揉捏她的胳膊腿,叫惜春去将门关上。

拂冬压低了声音,“姑娘,你可叫那土匪欺负了?”

阿瑶叫她这样弄得心里发软,又看着熟悉的厢房,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

“我好得很,你们都别担心。”

阿瑶轻声安抚她。

拂冬这才松了口气,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没有遭遇那档子事情,自然是最好的。

“姑娘现下回了家,就不必怕那匪徒,只要同世子稍作解释,世子定然会相信姑娘的。”

阿瑶若是能再嫁给沈意行,必然不敢有人说闲话了。

拂冬等人都听过那些传言,说是沈世子不救未婚妻救了表妹,其中不乏有些过分的言语,但是两人都不相信。

她们姑娘这般的人物,同世子又是多年的感情,定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这才会叫人传出这样离奇的故事来。

阿瑶抿了抿唇,“世子想必是不愿意同我延续婚约的。”

“那日就是世子不肯救我。”

她接着道。

两个丫鬟都是一愣,一下噤了声。

阿瑶倒是很坦然,她伤心的时候早就过了。

拂冬眼看着又要伤感起来,阿瑶连忙叫她放心,有些害羞道:“你们不必担忧我的亲事。”

拂冬如何能不担心,若是不能嫁给世子,阿瑶是从那匪窝里回来的,流言蜚语都能化作豺狼,将她生吞活剥了。

“我已经要嫁人了。”

阿瑶面上浮起一抹红晕,十分不好意思,“他今日就是带着我来提亲的。”

拂冬愣了愣,心里冒起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想法,“是那……淮王?”

李淮修封王的事情,早就传得满城皆知,阿瑶竟然才是最后知道的人,叫拂冬等人一说,不由有些呆了。

拂冬心下又是喜又是忧,这淮王还热乎着呢,把元帝吓唬到徐州的事情还在跟前,只是,这淮王是要娶了阿瑶,还是纳侧妃……

阿瑶一个二品大员的嫡女,如何也不能做了小的,拂冬急道:“这淮王可是要娶姑娘的。”

阿瑶还在发愣,这会有些回过神来,悄悄摸了摸腰间的凤牌,面颊慢慢地就红了,有些磕磕绊绊道:“是的,是的。”

拂冬这会是高兴地掉了眼泪,是她关心则乱了,这淮王都跟着一齐上门了,当然要娶她做正妻。

她想不到长远的地方,只觉得阿瑶有了个好归宿,她这几个月是提心吊胆,就是生怕阿瑶出了什么好歹。

惜春年纪小,说话就放肆些,这会已经喜笑颜开了,“叫那沈世子后悔去吧!”

“我们姑娘可是要做淮王妃!”

阿瑶连忙叫她别说了,这话她自己听着都臊得慌。

·

正堂里,老夫人叫人给李淮修上茶。

“我倒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李淮修还带着面具,也不惊讶自己被认出来了,只是淡淡道:“老夫人好眼力。”

老夫人转了转佛珠,低头瞥他一眼,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当初一时心软叫你逃过去了,如今就上门讨债来了。”

她想起当年那个夏日,同样也是十分的炎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突然上了门,身上都是伤口,说自己是府里走失的大少爷。

老夫人就叫人喂他些吃食给他间屋住,他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罪,吃饭小心翼翼,睡觉也不敢睡实。

李淮修微微笑了笑,并不生气,语气很平静,“是我的福气。”

老夫人拨了拨茶盏,这才正眼看他一眼,“阿瑶知道你是谁吗?”

那个伤的连觉都不敢睡的少年,如今也成了高大英隽的青年,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李淮修生得英隽又有距离感,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平道:“这和我们的婚事没有关系。”

他不是刻意隐瞒阿瑶,他的面具就像一层遮羞布,他带着,才能在阿瑶面前做个正常人。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走吧。”

“阿瑶同沈世子的婚约是出生就定下的,只要沈世子还愿意娶,这事就变不了。”

李淮修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男人起身,朝老夫人点了点头,接着叫人将聘礼抬入宅院,自己径直入了阿瑶的院子。

他生得高大,又带着佩剑,叫人不敢拦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阿瑶的院子。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幽暗许多,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

·

李淮修进来的时候,阿瑶正在收拾物件。

她此番是定然要嫁给李淮修的,现下回了锦春院,就有许多东西要收拾一番。

拂冬是要跟着她一起走,惜春的老子娘都在府上,虽然十分不舍,但依旧还是选择了留下。

没看完的话本,几只心爱的钗环,阿瑶见到自己写了一半的琴谱,心里都有些想要带走。

李淮修带着占满一条街的聘礼上门,这些下人们多半知道了他们身份,奇怪于他为何出现在后院,面面相觑间并不敢拦他。

李淮修一进门,拂冬就知道他是谁了,心里更加安定一些。

男人虽带着面具,可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面目可憎,相反他身姿挺立,气质内敛又淡然,该是个极为俊朗的公子,与阿瑶也是十分相配的。

拂冬拉了拉惜春,叫她不要多嘴,两人就往后退了一些,好叫两个主子说话。

李淮修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她挑挑拣拣。

阿瑶看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

这个院子,她住了十几年,虽说有许多不喜欢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物件叫她觉得十分地不舍。

“你是要把院子搬走?”

男人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轻轻捡起了阿瑶手里的一张废弃的字帖。

这该是她很小的时候写得,辗转反侧的侧字,少了一半,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

阿瑶有些羞恼,把字帖拿回来,“我故意这般写的。”

李淮修并不同她争辩,低头看她一会,见她蹙着眉头,男人语气很平静,“要是想带就都带走。”

“或是把这宅子买下来,总归是有法子的。”

阿瑶抿抿唇,白净的小脸像是凝脂,面上带出两个小梨涡,“还有个更省事的,不嫁了。”

女孩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太不吉利了,连忙一本正经道:“方才说得都是玩笑话。”

李淮修打量这屋子,他看到阿瑶以往十几年在这里生活过的模样,窗边有个美人榻,她该是会在这里躲懒的,隔着珠帘的是个小小的静室,摆着书桌和一些乐器。

她在这里朝起暮寝,从圆润可爱的稚子长成身姿窈窕的少女。

这是阿瑶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男人抿了抿唇,低头看着阿瑶,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在这住一晚吧。”

阿瑶啊了一声,眨眨眼睛,“为什么呀?”

李淮修笑了笑,看着她不说话了。

阿瑶自觉领会到了男人的意思,抿着唇红了面颊。

一旁还有两个丫鬟,阿瑶下意识小了声音,面颊酡红地期期艾艾道:“好呀。”

·

听闻那个新封的淮王进了京城,不少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如今这天下,过一天是一个模样,谁不想结个有力的盟友呢,听闻淮王未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不由都有些别的心思了。

安王是元帝一个表叔,为人就喜欢办宴会凑热闹,他的女儿柔真郡主随了父亲的性子,喜爱找一些贵女小聚。

这日过了午时,柔真郡主就在家中候着了,她重面子,早早就发了帖子,这些贵女知她品性,并不敢得罪她,皆早早地就到了。

华曼真在家中叫父亲教育了一番,心情有些低落,落了座便不再言语。

她没想到原本要将她嫁给沈世子的父亲突然反悔了,要将她嫁给那个不知是哪里来的淮王。

说是淮王,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土匪罢了,想到这,华曼真咬了咬唇。

今日是在亭子里办的小聚,柔真郡主准备了许多冰镇过的果酒,见华曼真一口也未饮,心下有些不悦。

“华娘子这是怎么了?

瞧着魂不守舍的?”

华曼真还没说话,一旁一个贵女捂着嘴笑了笑,“郡主怕是不知道吧,曼真怕是要同你做亲戚了。”

柔真郡主蹙蹙眉,“这是何意?”

华曼真连忙笑了笑,刚想要解释,那个贵女扇了扇团扇,像是没看见她面上的欲要解释的意思,只笑道:“曼真已然在同沈世子商量婚事了。”

柔真郡主立刻扫了华曼真一眼,华曼真叫她看得眼皮子一跳,连忙就道:“姐姐误会了,没有的事情。”

贵女在一旁笑了笑,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有没有这会谁也说了不算。”

柔真郡主轻哼一声,她倾慕沈世子已久了,阿瑶在时她不敢露头,如今这群贵女里边,又有谁比得过她呢?

她见华曼真一身白衣,心下更觉厌烦,这人怕是学着阿瑶穿衣,却没学到人家半点精髓,反而像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小丑。

不过如此,不足为虑。

虽说华曼真解释了,可是宴上的气氛还是有些不一样了,几个小娘子用团扇捂着嘴,纷纷打起了眉眼官司。

这沈世子如今可是京城里的香饽饽,他生得一副少女梦中人的模样,自己又争气,叫不少夫人都想着同他结亲事。

宴上心思各异,前院却突然来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跪倒在庭下,“郡主,您要奴婢盯着的,那冯家大娘子。”

“她回来了!”

柔真郡主心里一咯噔,都不在意叫别人发现她监视冯家了,只是急急地追问道:“她看起来如何?”

庭中一静,女郎们有意无意地竖起了耳朵。

小太监支起身子,想了想道:“奴才未曾看见。”

柔真郡主一口气更在胸口,接着问道:“她是一人回来的?”

小太监道:“这倒不是,她是同淮王一齐回来的。”

柔真郡主一下就安了心,瘫坐在椅子上,背后都是虚汗。

没事了,都这般了,沈世子必定是看不上阿瑶的。

柔真郡主呼了口气,面上又挂起了笑容。

华曼真倒是蹙了蹙眉,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要将自己嫁与淮王,不由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