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老太太即将不久于人世,赵凤声二话不说,给崔亚卿交代几句,开上车,带着冯老一路狂奔。
对于唯一至亲即将离世的现实,赵凤声那股执念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伤感,那年在槐树林跟冯老深谈,老人家道家真谛七情六欲说了一箩筐,解开了赵凤声不少怨恨,如今两人同在一车,谁都没有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份沉寂。
闷头开了一百多公里,车速飙到一百八,好多车主嘟囔道这家伙开这么快,奔丧呢?
确实是奔丧。
赵凤声点了一根烟,按下玻璃,轻声道:“冯爷爷,劳烦您跑一趟,辛苦了。”
冯山冯海两位老爷子,对自己都有再造之恩,一位在跟翟红兴拼命时仗义出手,一位在槐树林解开了多年心结,况且又是师父至交,算到老爷子有难,千里借剑,这份感激和尊敬,赵凤声由心而发。
时至今日,还清晰记得冯老推荐《周易参同契》,淘宝二十二有售,还有那句万事到头都是梦,明日黄花蝶也愁。
冯老闭目养神,低声道:“老太太弥留之际,希望你口下留情。”
赵凤声低声道:“我那份心结已经解开了,不会再出口伤人。”
冯老点头道:“那就好。”
赵凤声沉声道:“她还能活多久?”
冯老老迈脸庞浮现一股哀伤,叹气道:“早了三天五天,晚也晚不过半个月。”
半个月。
赵凤声只觉得香烟弥漫着苦涩味道,随手丢了出去,“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按照雷家的财力,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都请得起,就不能再续几年的命吗?”
冯老睁开双眸,精光毕现,“你不想她死,对吗?”
赵凤声自嘲一笑,“盼亲姥姥死,我没那么混账。”
冯老郑重其事说道:“她之所以命不久矣,就是不配合治疗,中药不吃,西医不理,可能是年纪大了,老糊涂,顽固不化。如果早早配合医生治疗,或许能维持几年寿命。”
赵凤声苦涩笑道:“可惜没有如果。”
翻过秦岭,空中下起了牛毛细雨。
天色变得晦暗阴沉。
来到雷家别墅区,有冯老坐镇,保安统统放行,一路畅通无阻。
雷家老宅门前停满了豪车,一袭黑色中山装的西北小侯爷站在大门迎客,来往宾朋皆是灰黑色为主,保安统一换成了黑西服。
到处弥漫着出殡的哀凉氛围。
不是说还有十天半个月吗?气氛怎么会如此凝重?
赵凤声皱眉望向冯老,后者带有羞愧说道:“怕你开车出事,索性宽宽心,实际老太太已经不行了,去见最后一面吧。”
赵凤声心情沉重打开车门,雷斯年快步走上前,催促道:“快进去,就等你了。”
赵凤声闷着头,穿过亲戚组成的人群,冯百纶和雷牧东打来招呼,赵凤声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老太太卧室,大女儿雷音竹,小女儿雷静兰,外孙女宁黛云,直系亲属齐聚一堂,来不及客套寒暄,赵凤声直奔床榻,昔日威严肃穆的老佛爷,面如死灰,瘦的不成人形,双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虽然神志已经模糊,可口中还在反复念叨着,“凤声呢,凤声呢……我大外孙怎么还没来。”
亲历过几位亲人离世,赵凤声对于老太太现在状态较为了解,别说十天半个月,恐怕熬过今天都够呛。
赵凤声心如刀割,匍匐到床畔,攥住干枯手掌,哽咽道:“姥姥,我来了。”
本来神智不清的老佛爷听到赵凤声说话,忽然表情僵硬,头部缓缓挪动,视线在赵凤声面部停住,“来了……来了……我大外孙终于来看我最后一眼了……”
不知为何,从小没哭过几次的赵凤声抑制不住泪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雷音竹,宁黛云,抱在一团哭泣。
誉为铁娘子第二的雷静兰,双眸红肿不堪。
老佛爷展颜一笑,“我就说大外孙舍不得我吧,怎么着也得来烧张纸。”
无人敢答话。
赵凤声绷住眼泪,努力挤出笑容,“姥姥,您身子骨还硬朗呢,咋能这么咒自己呢。”
老佛爷摇摇头,从枕头下摸索,费力抽出一对造型可爱的虎头鞋,气若游丝说道:“听说你生了女儿,我当太姥姥了,这是赵家和雷家天大的喜事,可惜身子骨坐不了车,要不然如论如何去看一眼。咱们家里的规矩,添了晚辈,当奶奶的应该亲手做鞋做棉袄,惜梅不在,我这当妈的帮她做。哎!~这说的容易,做起来难,我这辈子光在外面出头露面了,女人的针线活一点都不会,这双鞋做了半年才做好,笨吧?针脚不平整,虎头绣的马马虎虎,不知道曾外孙女穿上,会不会硌脚,有没有人笑话。”
赵凤声捧着针脚不匀密的虎头鞋,泪如泉涌。
老佛爷停顿片刻,喘匀了气,呢喃道:“四世同堂啊,天大的福德,惜梅如果活着,该多高兴啊。”
“母女一场,我跟二姑娘一张合照都没留下,这辈子我对谁都问心无愧,唯独对惜梅亏欠。”
“凤声,替我给你娘说一声对不起。”
“算了,母女就要重逢了,我亲自跟她说。”
“对不起……惜梅,对不起……”
老太太反复呢喃,双眼渐渐合住,右手还留在赵凤声手掌中。
逐渐失去温度。
叱咤商界几十年的铁娘子,死于甲午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