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出现一位人高马大的胖子,五十来岁的模样,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油亮可鉴的大背头连蚊子都站不住脚,笑起来挺像是庙里供奉的弥勒佛,摇摇欲坠的大肚子险些把西装里的白衬衣撑破,可略带慈悲笑意的平易近人却让赵凤声不敢小瞧,因为这位胖子自带一种处之泰然的大气象,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赵凤声,姑且把这种气象,归于上位者的底蕴。
胖子名叫钱宗望,有一大串响亮头衔,最出名的有两个,泰亨集团董事长,燕赵商会副会长,其它获得的名誉不计其数,用钱堆出了几十个唬人的称号。泰恒集团是全省制药行业的龙头企业,光是每年纳税就达到恐怖的十几个亿,比起唐氏集团和煊腾那种刚刚渡过婴儿期的企业,简直是庞然大物,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位给人第一感觉挺平易近人的钱姓胖子,在全省富豪座次都能混在前列,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金主。
当初赵凤声迫于无奈,从女神姑姑那里借走一百万给姑奶奶看病,他不是一个喜欢当欠债大爷的家伙,总是感觉别扭,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好,睁开眼睛就觉得惴惴不安。
前一段时间,他暗地里跟老上司向双平张了口,说我赵疯子命卖给你了,你给我联系一位大款,当牛做马都行,挨枪子咱都能称得上行家,看能卖多少钱回来。于是,手腕通天的向黑子给他联系了急需人手的钱宗望,看在特种部队副大队长的面子上,钱胖子二话没说,相当阔气,先出了一百五十万当做劳务费付给赵凤声,至于要做什么,钱宗望倒没说,只是言辞和蔼,说等赵凤声忙完手头的事情再来帮忙也不迟。
当初花脸和二妮在姑奶奶生病时候垫付了一笔钱,赵凤声一分不差还了回去,小姑的钱也完璧归赵,临走前给生活窘迫的大刚扔了二十万,又给郭海亮父母丢了一万块,身上所剩无几,如果这顿饭由他来买单的话,结果无非就是洗几个月盘子,或者被打断腿丢出去。
换言之,赵凤声现在的身份是打杂小厮,而眼前这位体态肥硕的钱胖子就是他新雇主。
人家哪怕叫他去卖命,他也得硬着头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到正主到来,赵凤声豁然起身,急忙迎向热情备至的肥厚手掌,脸上呈现出带有感恩的笑意,不管怎么说,钱胖子在他危急关头伸出援手,于情于理也得心怀感激。
“钱总,前一段时间多亏您的慷慨解囊,多谢了。您喊我凤声或者生子都可以,不用那么客气。”欠钱的家伙很好摆出孙子模样,卑躬屈膝说道。
“唉!~哪里的话,既然是小向手里带出来的兵,那跟我自己徒弟没什么两样。”钱宗望哈哈笑道,热情地握住赵凤声手掌,“赵先生,你也别那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不要钱总钱总的叫,太生分。若是不介意,你喊我老钱,我喊你小赵,如何啊?”
小向,一个简单的称谓,却让善于捕捉细节的赵凤声察觉到向双平和钱宗望的关系应该不简单,否则按照两人风马牛不相及的职业,断然不会亲密到这种程度。虽然两人都是站在金字塔的顶尖人物,可一个从军,一个从商,很难产生交集,如果不是发小,应该做过同学或者战友,不过看钱胖子二百多斤的霸道身材,怎么都不像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的铁血硬汉。难道是同学?钱宗望一口地道的万林方言,也不太像。
“钱总,您太客气了。恕凤声唐突,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赵凤声拿不定他和向双平的关系,决定还是亲自投石问路,“您和老连长关系这么好,应该很早就相识了吧?”
“还喊钱总,喊我钱哥老钱都行,你再这样喊,我可就翻脸不认人了。怪不得小向说你小子有股子倔劲,看来还是他了解你啊。”钱宗望忽然扳起了脸,可那张类似盘子的大圆脸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生分,反而有种自来熟的亲切感,他笑着解释道:“我跟老向一起扛过枪,那会我还是他的老班长。别看咱现在翻个身都费劲,可那时候咱也是一百来斤的精瘦小伙子,跑五公里能甩小向一泡尿的功夫。现在条件好了,但疏于锻炼,肉蹭蹭往身上贴,每个月都得踩坏好几个电子秤。哎!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战友,还是老班长。
怪不得敢称呼肩膀要换金星的向黑子为小向,赵凤声心知肚明,这种一起扛过枪的交情,跟亲兄弟差不多,最让人难忘。比如他当初在部队时的那些老伙计,无所不知的小灵通,弹无虚发的狙击手彪子,已经入土的庞巍,赵凤声时常会想念他们,有时做梦还会梦到一张张青涩笑脸,想到一起流血流汗的峥嵘岁月。
战友情,一辈子渗透在血脉里,忘不掉。
钱宗望略带自嘲的说话方式,很容易获得别人好感,赵凤声默默地记下这种为人处世的态度,说是圆滑也好,说是世故也罢,但是结果却能带给人春风化雨般的舒爽。
赵凤声作为十几岁就在社会底层挣扎攀爬的痞子,察言观色已经升华为本能,再加上李玄尘不有余力的教导,可以说他很会跟人打交道。但是赵凤声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太极再怎么炉火纯青,还是比不上这些老于世故的人尖子。唐宏图,张新海,宋雪峰,还有眼前的钱宗望,都没有那种上位者该有的倨傲,反而一个比一个亲顺温和,棉柔有度,豪爽近人,这让赵凤声十分受用。
这种根植在骨髓里的恭谦,是任何书里都不会记录在籍的社会经验,或者换一种措辞,叫做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