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声没去碰奢侈的软中华,而是掏出兜里的红云,熟练点燃一根,屋内烟雾缭绕,两人默默不语,互相打量着对方。赵凤声见到唐宏图心情似乎不佳,率先打破沉默,“二哥,您都快要出去了,怎么还不高兴?难道在‘号里’收了窝囊气?我回头跟张新海说一声,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号里,指的就是看守所,痞子们流传下来的别称,具体什么时候用到这个名称,无从考究,反正在六七十年代那会就普遍沿用。赵凤声对看守所很熟悉,虽然没进去过,但经常去探望武云市的痞子们,老佛三进三出,严猛去那比回家都勤,长年累月还勾搭了一位女警做情人,所以赵凤声对里面的龌龊事有所耳闻。
“开号”,意味着进去后先挨打,如果是不老实的刺头,会被一帮大汉轮流侮辱,不甘屈辱的家伙甚至还有过咬舌自尽的先例。“炸号”,指的是犯人不老实,会被管教拿棍子揍。“号长”,就是牢头,主要是配合干警管理犯人,如果有犯人违反规定,号长就回去打小报告,在看守所里面权力很大。老佛和严猛是武云市出名的大哥,进去以后都是号长级的人物,据说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看谁不顺眼就一顿拳打脚踢,除了摸不到女人,比在外面还潇洒快活,老佛当初还邀请赵凤声一起进去享受享受,结果被赵疯子认为晦气,往屁股蛋上赏了一脚。
二哥在武云市呼风唤雨,可到了省城未必管用,里面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二哥奔六十的人了,凭借武勇肯定干不过对方,难免会吃亏。一位名震江湖的大枭,在看守所被小混混们侮辱,那多有损颜面,同是武云市江湖里的人物,没有情谊还有道义,因此赵凤声想帮他排忧解难,滴水之恩放在那里,有恩必报的赵凤声不忍心他落难,能帮一点是一点。
唐宏图深吸一大口烟,抬起眼皮,沉声道:“生子,先谢谢你了。我唐宏图跌宕一生,爬的不算高,但也不算低,能欺负我的人还真不多,就凭里面那些小崽子,想弄我?哼,瘦虎,恶虎,那也是老虎,还轮不到野狗在我面前亮爪子!”
赵凤声望着当年使得无数英雄低头的二哥,想到他戾虎的绰号,竖起大拇指报以微笑。
唐宏图收敛起摧枯拉朽的霸气,接着说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我交下的朋友三教九流,怎么也得千儿八百,可来到省城看我的,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祖宗几百年的话都是至理名言,其实我早就能预料得到这种后果,但谁还没个盼头呢?别多,哪怕三五个兄弟过来跟我照个面,说一句二哥受苦了,我唐宏图这辈子都觉得挺值,没想到……呵呵。”
赵凤声以缄默当做回应。
唐宏图这棵大树倒了,没人理睬,自己呢?如果自己犯事进去,会不会像二哥一样落个悲凉下场?别人不敢保证,起码大刚和肖贵会来送几条香烟,老佛和张小光再不济,也得托人捎来几百块钱,应该比起二哥处境要强一些。
唐宏图目光蕴含怒意道:“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前他们落魄的时候,我拿好烟好酒伺候,还帮他们赚钱买房买车,如今倒好,我唐宏图还没到穷途末路呢,就一个个把自己撇的干净,外面有裤子挡着,裤裆里的屎就不是屎了?!真要是到了那一步,我完蛋,他们以为能善终善了?做他妈的春秋大梦!把老子惹急了,我……咳咳咳……”
赵凤声站起,走到剧烈咳嗽的二哥身后,很识相的把他手里的半截烟抢过,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道:“二哥,身体最要紧,不值当动气。”
唐宏图连连挥手,对赵凤声示意无碍,喘着粗气道:“当年我老觉得小富即安是不求上进的话,在号里蹲了几个月,没事的时候老瞎琢磨,现在想想,才明白这句话的本意。我这辈子赚到了很多普通人梦寐以求的银子,自己才花了几个?进了棺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有啥用?到最后朋友不亲,儿子不孝,万贯家产又能留给谁?还不如安心做个小富家翁,起码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活的踏实。”
赵凤声没有理会二哥的人生感悟,他本来就不想爬到金字塔尖,小富是他终极目标。一句儿子不孝,让他想起了唐耀辉的所作所为,说道:“小辉找过我一次,把两个东西交给了我。”
唐宏图一直待在看守所,还不了解外面的风云突变,猛然一惊,匆忙问道:“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赵凤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轻轻一笑,反问道:“里面是什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唐宏图浓眉蹙在一起,紧张兮兮道:“生子,那可是烫掉手的山芋,你把它咋处理了?”
赵凤声摊开双手,“刚到手,还没热乎,就被一帮警察抓进局子,丢了。”
唐宏图猛地靠在木椅中,自言自语道:“丢了?……不出所料啊,还是魔高一丈。”
赵凤声笑道:“魔高一丈不假,可前面那句有点错误,道高了不止一尺,而是五十丈。”
唐宏图听到他话里有话,慌张问道:“啥意思?”
赵凤声不再和他绕圈子,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两个u盘最后都到了张新海手里,就在昨天,7.19案的主使,武云市公安局的那位贾局长,被抓了。”
“什么?!”
唐宏图直接从椅子中跳起,抓住赵凤声的手,颤声道:“真被抓了?!”
赵凤声感受着他双手的凉意,认真地点了点头。
唐宏图如释重负地闭起双目,把头冲向天空,喃喃道:“老天有眼,我唐宏图终于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