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张哥几人哭爹喊娘撒丫子跑到无影无踪,老杨树上那个“吊死鬼”身形翻滚,从几米高的空中一跃而下,安稳落地,鬼怪面具掀开,赫然是一脸憨态的傻小子。
周奉先兴冲冲跑到杨树边,对摆弄老式录音机的赵凤声,咧着大嘴笑道:“哥,那帮瘪犊子被咱吓唬跑啦,挺好玩的,啥时候再吓唬他们一次,我看有个家伙裤裆都湿透了,屁股那还鼓鼓囊囊的,估计连屎带尿都噼里啪啦蹿出来啦,哈哈!”
害怕那帮家伙伤到街坊,赵凤声提前让两位老人搬出鬼条,然后苦心经营一出恐怖场景。狗吠,哀戏,营造出阴森氛围,最后傻小子吊死鬼装扮的惊艳亮相,逐步击垮对手心理防线,一切都安排地张弛有度。按理说赵凤声应该和傻小子弹冠相庆祝贺一番,而赵凤声只是对傻兄弟会心一笑,笑容却有些凝重。
虽然这次将几个意图强拆的家伙吓跑,但接下来拆迁的强劲势头该如何应对?等到康贤公司办理完拆迁文件,师出有名,明目张胆地施工拆房,自己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总不能纠集一伙痞子和对方硬碰硬。大刚手下小弟不少,花脸也有一帮跟他混饭吃的兄弟,再加上老佛、严猛这些面子上关系不错的朋友,人数总和加起来,敢和武云市道上任何一股势力叫板。但赵凤声已经不是当年和老天爷对着骂娘的赵疯子,是个要娶妻生子的准中年大叔,理智渐渐战胜冲动,明白那样做既害了自己,也害了朋友。
赵凤声拍了拍手,指着傻小子一身白衣,吩咐道:“回去把这身衣服和面具都烧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哥,这么好的衣服,烧啥啊,等那帮瘪犊子再来,俺穿上去吓唬他们。”周奉先低头,瞧着仅穿过一次的衣服,显得不太舍得。他常年呆在深山老林,这辈子穿过最贵的行头,也就是几十块的地摊货,哪舍得随意丢弃一百多块的贵重物品。
“这戏演一次行,演多了就不灵了。听话,等哥以后有钱了,给你弄身西装穿穿,让你成为咱桃园街第一帅。”赵凤声没瞎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傻小子这充满阳刚之力的身躯如果配上得体的衣服,绝对是一道威武霸气的风景线,把那些油头粉面的小白脸秒成渣渣。
“好。”
周奉先听到饭东许诺,憨憨一笑。大手随意拉扯,嗤拉一声,质地不错的白布在他身上一分为二,傻小子拿起白布,仔细端详,一脸惋惜道:“其实改成大裤衩也不赖啊……”
赵凤声扫了一眼周围,沉寂到压抑,再加上从小耳熟能详的惊悚传闻,他为了打破这份令人心惊胆战的寂静,颤声问道:“奉先,你在山里遇见过鬼怪吗?”
傻小子还在对衣服扼腕叹息,头也没抬答道:“没有啊,俺还想瞅瞅鸟的鬼怪啥模样呢,看看能挡得住俺的拳头不。”
“这混小子……回家睡觉。”
赵凤声自言自语嘀咕一句,正要扭头,借着昏暗的月光,感觉身后有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出现在那里,和他仅有几步距离。
赵凤声汗毛乍起!连脚趾头都有些抽筋。
鬼条是啥地方?笼罩赵凤声整个童年的阴戾所在。哪怕梗着脖子在腥风血雨的巴格达跟恐怖分子掰命,赵凤声也不愿意单独在鬼条睡上一晚。最起码前者和自己一样,都是有胳膊有腿、怕死怕疼的血肉之躯,一枪打中也得嗝屁屌朝天。可鬼条呢?你根本弄不清这是个啥东西啊!刀也砍不死,枪也打不着,念个《金刚经》或者带把桃木剑也不见得管用。
未知,才是人类内心最大的恐惧。
幸好前方有个周奉先,赵凤声一个踉跄跌倒在傻小子怀里,侧着脑袋,颤颤巍巍呵斥道:“谁?!”
一个谁字绵软无力,还没放屁打嗝的动静大。
“影子”飘荡在赵凤声面前,单薄的身材和满头霜白的扎眼形象,哪里是什么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分明是高深莫测的李爷爷。
仔细分辨出“鬼怪”是自己师傅,赵凤声摸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大出一口气,耷拉着脑袋,埋怨道:“您老人家大晚上的不睡觉,跑鬼条溜达啥啊,也亏得我胆子大点,不然得被您活活吓死。”
“就你这鸡崽子一样的胆量,还好意思说自己胆子大?”哪怕是夜黑风高瞧不真切,李爷爷鄙夷神色也一览无余。
“您老这是梦游呢?”赵凤声悻然然不敢还嘴。
“你俩小子从晚上起就在那捣鼓,我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李玄尘平淡道,“还行,没枉费我从小对你灌输大道理,知道何为轻重,何为对错。只不过这出戏演的太差,效果不好。应该挖个坑从地底下钻到他们面前,至少吓死一个,那才痛快,别让这帮家伙再为虎作伥,赚着昧良心的钱。”
赵凤声苦笑道:“出了人命。那可就是大事了。”
李爷爷淡然道:“吓死人又不偿命,被逮住了,你就说和傻小子玩过家家,他们挨不住是自己身体不行,哪能真找你们赔命。”
对师傅五体投地的赵凤声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姜还是老的辣!”
李爷爷望着脚下几十年历史的碎石小路,意有所指道:“真出了人命,沾染晦气,就没人想买这的房子了,开发商也就不用绞尽脑汁想撵走咱们。”
高啊!
不愧是在江湖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
赵凤声腹诽一句,兴冲冲道:“要不然我让大刚那怂货脸上抹点血,来鬼条扮死尸?”
“什么馊主意!”
李玄尘白了他一眼,转而轻叹道:“万事皆有定数,不能任由自己性子胡来。我老了,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你真要去做杀人越货的蠢事,我也会拦着你。人生苦短,去日苦多。本想着在家里咽下这口气,没想到老天爷竟然不愿成人之美,罢了,死在哪里都一样,两眼一闭不想凡间事,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赵凤声凝视着师傅萧索背影,发现这位一身传奇色彩的阴阳探花老态龙钟。
真的老了。
赵凤声悲怮轻叹。
回去的路上,赵凤声杯弓蛇影地走在傻小子和师傅中间,害怕再蹦出个啥稀罕玩意,让小心灵再度受到创伤。李爷爷精通玄学知晓阴阳,傻小子又不惧鬼怪,是个敢挥舞铁拳和牛头马面叫板的混不吝,挤在他俩中间,赵凤声心里才稍稍多了一些安慰。
走到声名狼藉的九条三号,阴风阵阵,这所着名的闹鬼老宅,木门被风刮得吱扭轻响,赵凤声顿时觉得腿肚子有点打转,他朝着李爷爷靠了靠,颤栗道:“师傅,你说这鬼条什么来路?咋这么邪乎?”
“就这胆子,以后出门别说是我的徒弟。”李爷爷没好气地数落他一句,解释道:“此地乃是春秋古战场,埋骨无数,致使阴气极重。九条狭窄细长,两侧高楼屏蔽日光,久不见阳气,就形成了风水中最恶的‘天斩煞’。此局大凶,经常在这里居住会沾染血光之灾,官非、牢狱也接踵而至,所以这里的邻居也就频频惹祸上身。当年我也劝过他们早早搬到别处定居,可惜没人当回事,等到阴气秽气深入骨髓五脏,也就晚了。”
赵凤声不解问道:“那住在里面的一对老夫妻和那位杀猪的咋没事呢?”
李爷爷轻言轻语道:“那对老夫妻是战场上走出的老兵,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命硬,再加上八字奇特,常年供奉神佛,不惧阴秽也是情理之中。那位杀猪的则是杀气太盛,凶气屏蔽了阴气,不过他只要偶感风寒或者心生惧意,等阴气入体,就会出大事。其实你和奉先和他们三人情况大致相同,做到心无旁骛,这鬼地方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听到自己不会被妖魔鬼怪附体,赵凤声立马气壮胆粗,直起腰杆叫唤道:“他奶奶的,害的老子差点尿裤子。”
李爷爷不屑道:“就你这胆子,见了厉鬼也得被活活吓死。”
赵凤声目瞪口呆道:“啥?真有厉鬼这东西?”
李爷爷皱起花白的眉毛,神秘兮兮道:“有啊,生前穿红衣被怨气深重的女鬼,都会化作厉鬼,不进黄泉,不入轮回,直到它化解了那股戾气,才会烟消云散。”
赵凤声惊呆了,“你……你见过?”
李爷爷点了点头,笃定道:“见过。”
赵凤声颤声道:“在…..在哪见过?”
李爷爷努了努嘴,笑容玩味,“你身后。”
“啊!”
一声凄厉到绝望的叫喊响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