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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无需剖白自我。

她本质问公主,想问公主为何对自己这般残忍。结局潦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寝宫,便一下午都坐在空寂寂的宫殿中发呆。她不去关心大皇子的哭闹,不去理会宫人们探究的目光,也不想知道那些在宫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内宦们是谁派来监视她的。

她拒绝暮晚摇,毫无疑问。

她为后妃,夫君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儿子是她的牵挂所在,是她唯一的寄托。她不喜欢这些,可她同时也不讨厌这些。她已习惯这里,她离不开这里。

暮晚摇听到她的拒绝后,淡漠一笑,公主的笑容那般冷淡,看着她的目光却有几分哀伤。暮晚摇感伤时光的流逝,伤怀旧日侍女的放弃,更多的,则是暮晚摇和春华都知道的——从此以后,这对昔日主仆,会各走各道,分道扬镳。

春华心中扎满了针,充满了刺痛。

刘文吉说瞧不起她,公主也说她变得庸俗无趣……是否她真的变得这样糟糕,爱人朋友都就此失去?是否她无法逃脱这座牢笼,她就会萧寂下去,默默死在这座辉煌又逼仄的深宫中?

任何女子,但凡有自我想法,谁不愿意拥有像暮晚摇一般坚韧勇敢的灵魂,去坚定地追寻她想要的东西,去即使成了婚,依然不失去她自己?

任何女子,谁又是真心甘于自己成为黄脸婆,成为拖累,成为人人厌弃的糟糠?

春华沐浴在夕阳余晖中许久,她渐渐恨自己,又同情自己。她想通了一些东西,又觉得自己从未想通。直到深夜了,徘徊于她宫舍外的小内宦终于忍不住,悄声说刘公公夜里会过来看望娘娘。

春华悚然而惊,整理仪容。

刘文吉到来前,刚从皇帝那里出去。皇帝压根忘了春华受了委屈,还是刘文吉提醒了一下,皇帝才敷衍地给春华赏赐了些东西,补偿她的被冤枉。

皇帝心烦意乱于言尚的要辞官,他撒泼耍赖,都不管用。言尚坚持辞官,皇帝只是不肯批。皇帝心中恐慌——

他平日经常会觉得言尚越俎代庖,插手的事情太多,让他全无威严。但是言尚要走,皇帝才想起,自己平日依赖言尚太多,言尚若是走了,他又要陷入焦头烂额的庶务中。

而这一次,恐怕没有人帮他整理好哪些庶务。

即使有大臣愿意当这个能人,皇帝也不信任。

当了皇帝后,他才知道何为孤家寡人,才知道满朝文武,都是不能取信的。这个皇位他得来侥幸容易,他却坐不稳。风雨交加,皇帝夜夜失眠,他藏拙多年,如今变成了真拙,却又恐惧被臣子们发现自己的无能……

世间初登帝位的人,是否都如他这般无从下手?

而对刘文吉来说,这一天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言尚的搅局,搅混了原本泾渭分明的三股势力。原本三方势力想各自两两合作,斗倒孤立的一方。而今三方则各自寻找复起的机会。世家因北里缘故伤了元气,内宦失了世家的助力重新成为孤岛,寒门失去丹阳长公主和言尚的扶持,茫然无比。

三方皆落魄。

这就是言尚要的么?

经此搅局,刘文吉无法一口吞并世家或寒门的势力,他失去海家,他得重新寻找盟友。面对韦家和刘家为首的世家,还有那个只知道打太极、谁也不敢帮的无能帝王,刘文吉又得重整旗鼓。

无妨。

刘文吉心想,还有赵家为我所用。有赵家在,一定能慢慢撬动世家的跟脚。

还有皇帝。只要皇帝依然像现在这样,内宦仍然权倾朝野。霸占良宅良田如何,贪污枉法如何……人要活着,无法清白,无法只顾自己。权力的膨胀需要一些牺牲品,刘文吉牺牲的……不过是私德、名誉罢了!

都无妨!

刘文吉想着朝中这些庶务,他想他要积极促使言尚离开长安。言尚离开长安,他才有崛起机会。言尚若是在长安,就会一直想法子压自己……言素臣的能力,刘文吉从不小看!

言尚要回岭南养病……多好的机会!

且让他走!最好他一辈子待在岭南,别回来长安了!

刘文吉来拜见娴妃娘娘时,脑中转的都是这些庶务。他大胆枉法,他连皇帝的女人都觊觎,他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他见到春华时,微微怔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色微有些裂痕。

刘文吉垂手而立,装模作样地让内宦们留下皇帝赏赐的珍品。内宦们下去后,刘文吉看着春华,见她竟然一身轻帛纱襦,乌发梳成简单的两博鬓。发尾垂下的金翠花钿映着她染了斜红的眉眼,昏昏烛火下,她亭亭玉立,竟如二八少女一般的妆容。

她害羞又忐忑,还因为紧张恐慌,而吞了吞口水。

刘文吉:“……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春华垂首:“我这样……好看么?”

刘文吉不说她艳若桃李、让他心中灼灼,他只盯着她,嘲讽:“难道是丹阳公主教你这样的?”

春华低声:“不,从此以后,殿下大约再不会管我了。”

她怅然:“殿下得到了她爱的言二郎,她兴致勃勃、意气风发,她的路,越走越好,未来越来越明朗。对我来说,她如今心思已不再垂怜我。我为深宫怨妇,整日唠叨的不过是儿子、主母、妻妾……

“她已然对我很不耐烦,很不愿意听这些了。

“正如公公你一般。”

春华失神的,又怔忡的,看着刘文吉。帷帐飞扬,她通过面前这个波澜不惊的权倾朝野的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去看旧日那个为她迷倒的少年。她找不到那个少年的痕迹,如此可悲。

春华难过的:“我变成了你们都不喜欢的样子,是么?可是你们也变得很可怕,你们走的……太快了。我也不认识你们了。”

刘文吉沉默。

良久,他侧过脸,声音一丝干哑:“说这些干什么。”

春华向前一步,道:“殿下今日说可以带我走,但是我拒绝了。我离不开深宫,可我也悚然而惊。陛下并不爱我,皇后殿下厌恶我的岳儿是长子,挡了她儿子的道。其他妃嫔觉我无用,以前当我是公主的人,所以待我好,日后恐怕也会变。

“我回首时才发现,原来我失去了所有。我想做些改变,在有限的范围内,做些改变……”

她更咽:“公公,如今,我能仰仗的,只有你了。

“我为深宫怨妇,一无所有。你若也想抛弃我,凡请提前告诉我,让我心中有些准备。”

刘文吉转过脸来,垂首看她。梧桐叶影在地,稀疏招摇,如同水藻蔓蔓,吞没二人。

物是人非,情爱消磨。

他厌恶春华成为自己的软肋,成为暮晚摇抓着的把柄。他想折磨春华,可是他看到这个女人,依然有千万般柔情在心中,让他痛恨。

那些过去的欢爱和时光,既让他痛恨,又让他不想舍去。

也许他早已不爱春华了。

可是春华不仅是春华。

刘文吉缓缓地勾起一丝笑,他痛恨地、喜爱地、厌恶地、欢喜地,向她伸出手,柔声:“娘娘放心,臣永远不会弃了娘娘。

“相亲勿相忘,努力爱春华。

“臣都记在心里呢。臣记在心里一辈子,万不敢辜负娘娘。臣托着娘娘,只求娘娘同臣一般站在泥沼中,勿要放弃臣才是。”

他目中阴鸷的、怪异的,他抓住她手腕,将她擒到他面前。他面白冷峻,眼中却蕴着暴风雪,狰狞可怖。春华鼓起勇气看他,看他阴沉沉地贴着她唇笑:“你已放弃过我一次,若敢再背叛我,我……”

春华颤一下:“你会杀了我,还是让我生不如死?”

刘文吉温柔笑:“那些有什么意思?”

他怜爱地抚摸她面容,娇美的女郎是皇帝的女人,却置身他怀中,何其痛快。

刘文吉道:“娘娘又不爱生死,我拿生死威胁娘娘,有什么用?娘娘啊,你若背叛我……我把你的儿子,你的岳儿挫骨扬灰!一个不为皇后喜欢、不为陛下在意的宫中大皇子,会过得有多可怜,娘娘想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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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和言尚聊过春华和刘文吉后,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刘文吉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他不敢太嚣张。给此人上了紧箍咒,言尚才敢放心离开长安。

皇帝不允言尚辞官,言尚便先告假,一次又一次地上书请求。同时,刘文吉和世家那边,都希望言尚离开。寒门失去领头人,才会给他们势力均衡的机会。

皇帝大约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恼道:“言素臣官至五品,是朕的中书舍人,是吏部一员大将!他如何能辞官?他年纪轻轻就要辞官,让天下人说朕容不得能臣!要怪就怪言素臣名气太大,朕不能允他辞官!”

刘相公为自己弟子说话:“素臣身体确实需要休养……”

皇帝:“留在长安不能休养,非要回岭南?岭南向来是贬谪之地,他要去那里,旁人以为朕是厌了他。列祖列宗面前,朕如何向父皇交代?父皇将一个可当宰相的人才留给朕,朕把人赶去岭南?言二今年不过二十五,正是青年之时,还是同平章事。同平章事亦是宰相!宰相岂能轻易辞官?

“朕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你们觉得言素臣走了,你们更容易控制朕!”

群臣当即下跪,连呼冤枉。谁敢控制皇帝,谁想当逆臣贼子。

刘相公更是气得面孔涨红,他年事已高,脾气素来暴躁,连先帝面对他都客客气气请他上座,而今他却要被皇帝这般任性给气死。

刘文吉在旁道:“言二郎有海内名臣的名声,不管在关中,还是在长安,名气之大,都让陛下不能轻易让他辞官。”

皇帝眼睛一亮,以为有人支持自己。

然而刘文吉道:“不如给言二郎广州刺史一职?正四品上的官位,不算辱没了言二郎吧?他不是要回岭南老家么,正好回去治理广州啊。去年因韦郎中开通河西商贸的缘故,广州也随之开通了海贸。

“然初时焦头烂额,年前广州刺史被海寇所杀,至今中枢还没找到人代替。

“朝中诸臣一听要去广州,纷纷惜命摇头。然言二郎这般肱骨之臣,自然不会因艰难而拒绝这门差事吧?那可是他老家,他总不见得对自己老家不管吧?同平章事去当个广州刺史,如此正好啊。”

皇帝大为不悦,皱起了眉。说来说去,还是要把言尚弄出长安。

然而群臣却若有所思,连言尚的老师刘相公都抚须点头,觉得如此甚好。虽是养病,但仍可顺便干点事嘛。

世家和内宦对视一眼,彼此决定合作,共同弄走言尚。皇帝奋力反驳,大约结果不会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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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从斩钉截铁要辞官,言尚已经数日不去皇城办理日常庶务了。初时他不习惯,但他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忍了下来,让自己不要去问去管。

暮晚摇惊喜无比。因不再办庶务后,言尚总算能一觉睡到天亮,不会半夜三更被人喊起来处理各种麻烦事。虽然他心事重重,不太适应这般清闲的生活,但他总会适应。

圣旨还没下来,皇帝还在僵着,但她已经开心地张罗府上,收拾他们去岭南要带的行李。

言尚看着她忙来忙去,连朝中大臣的求见也都推了出去,不觉莞尔。

暮晚摇是公主,除了和亲那两三年,她就没有长期离开过长安。然而她去过岭南,她这一次又打定主意要长期和言尚待在岭南。言尚还怕她不高兴,怕她舍不得放置她手中的权势,但是暮晚摇却将这次辞官当作一次长期旅行。

她如同过家家一般高兴,兴奋地体验着搬家的快乐。

然夫妻二人的清闲生活,某一夜被人打断。

四月上旬一夜,言尚和暮晚摇刚歇下不久,公主府就被人叩门,刑部的官员来求见同平章事言二郎。

暮晚摇满脸不高兴,却只能掌灯,看言尚半夜三更又被叫走。毕竟官还辞不了,他还得管这些事。而今夜刑部官员求见,则是因为被关押的海三郎在狱中求死,想见言尚一面。

暮晚摇:“见他干什么?见了他,岂不是谁闹着自杀,说要见一见言二郎,言二哥哥都要去见一面?你有没有点儿官威?你就那般好求见?”

言尚叹:“毕竟他的状元是我钦点的,海家一事又是我利用他谋划的,海家全家如今入狱,我也算对不起海三郎。见一面就见一面吧,大约他有些不平话想质问我。”

暮晚摇不放心他,便与他一道出门坐上马车,前往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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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候审,海三郎趁审问官员不备藏起了白日送饭的碗,他砸了碗拿着瓷器尖锐口自戕,威胁着要见言尚。他不抱希望,没想到言尚真的来见他了。

言尚入座,牢门打开,灯火通明。他望着那个牢中被五花大绑、防止继续闹着自尽的海三郎,短短一月的牢狱生涯,海三郎瘦了一大半。少年人眼中没有了当日意气风发的风采,通红的眼中只剩麻木和疲惫。

这让言尚想起了自己当年那两个月的牢狱生涯。

牢狱磋磨人。

言尚叹问:“你想见我,说什么?”

手被锁链锁着、跪在稻草上的海三郎仰头,他痛恨道:“我今日被害成这样,老师你是否痛快?”

言尚默一下,说:“我为何要痛快?”

海三郎激动道:“朝中说你如何厉害,我没有见识到。我所见的,皆是你排除异己!和你声音不同的,你就让人死。朝上你只允许和你理念一致的声音!我虽还没入朝,但我阿父已经与我说清楚了……海家到如此,皆是你不愿海家留在长安的缘故!

“我阿姐根本没有谋害皇子!我们海家是被冤枉的!你和大内宦刘文吉联手,你们要我们死!老师,你昔日教我时说的那般正气凛然,让我想想怎么当一个合格的臣子……但是你就是这样做的么?你让我如何信你?”

言尚淡声:“朝堂党争,无益于民生。我至今仍这般想,并未哄骗你。”

海三郎:“那你……”

言尚望着他:“你想说你很无辜么?那当年死的二皇子沦为世家和皇权下的牺牲品,不无辜么?被你阿姐利用的娴妃若不是有人翻案,她若是死了,就不无辜么?海氏跟着刘文吉做事,从中捞到多少膏腴!被搜刮的人,他们就不无辜么?

“我不无辜么?我身为你的座师,被你当堂挑衅,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是脾性好不如何生气,但不代表我不能生气。海三郎,我不是无辜的么?

“北里这些年,大臣私下的交易,触犯了多少律法。律法背后,藏着多少冤魂。看都看不见的人命……就不是人命么?

“海氏要上位,就要有人下位。世家要和人联手,朝堂之争就要死人。党争最为残酷无趣,一旦罗织成罪名,不知多少无辜臣子被卷入其中……而你们原本和刘文吉合作下去,走的便是这条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敲骨吸髓,我若让你们继续下去,看不见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

“这天底下,最贱的,便是人命!”

牢狱中鸦雀无声,言尚声音不高,甚至语调平和,只是到最后,他目中光热,声音微促,显然有些激动。言尚咳嗽起来,海三郎呆呆看着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半晌,言尚缓下来,才揉着额头:“有些事我不做,这天下昏昏便不能被压制。我既有能力,我为何放任不管?昔日我夫人的外大公去世前,他说‘谁肯安然坐污泥涂炭之内,而不洒然处冰壶秋月之中’。我再厌恶的手段,只要于天下有利,我都会去用。

“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明白,要问我的么?”

海三郎颓废垮肩,他的质问如同幼儿面对成熟大人,浅薄得让他自己羞愧。他问不出来,他绝望喃声:“那么我就要因此被毁掉?我是状元啊!我本可以入朝堂,本可以前程光明,本……”

言尚打断:“现在依然可以。”

海三郎:“我都要被流放了!我们海家都要完了!我……”

言尚笑一下,平静地:“那又如何?天生地养的你,人生有数十年,短短数年的挫折都熬不住,不如今夜你直接自尽了干净。”

海三郎:“……”

言尚起身,不再与少年人多说什么。他向牢狱外走去,知道暮晚摇在外等着他。他与海三郎一番谈话,也如同将自己胸臆中的委屈不平宣泄。

人人皆有自己要做的事,人人都有一番志向。而人生路这般漫长,且自己走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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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言尚的辞官没有被批准,任命书却下来了。中枢调他为广州刺史,让他去岭南养身体的同时,管一管海贸、贼寇的事。只要中枢肯放人走,这点儿事,言尚和暮晚摇都接受了。

与他们同路出行的,还有赵灵妃。

赵灵妃是来问言尚夫妻,问可否与他们同行。她与自己的父亲理念不合,赵家成为内宦走狗也让她不能忍受。她想和言尚夫妻同行一路,却不是去岭南,而是去剑南。

赵灵妃想去找她表哥,杨三郎杨嗣。

她试图寻找人生的更多可能,试图远离自己的父母。她放弃了自己的婚姻和爱人,她想到了表哥的不如意,想大江南北地走一走,第一步,便是见杨嗣。

言尚和暮晚摇同意了。

而赵灵妃与夫妻二人在长安城门口汇合时,不只公主远游的马车和仆从浩荡无比,城楼上,韦树立在那里目送她。

赵灵妃骑在马上,她回头望韦树。他立在高楼上,安然沉静,钟灵毓秀。

暮晚摇掀开车帘看赵灵妃,似笑非笑:“舍不得走,就不要走。”

赵灵妃回过神,收了自己眼中的情绪,昂然握紧手中马缰,道:“巨源哥已经与我约好了!待时局稳定,待他能赢过我阿父,他会在长安等着我的。我们现今不能在一起……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我和巨源哥约定好了的!”

暮晚摇恶意满满地笑:“口头约定算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约定不过一纸空文,情爱转瞬即变,你远走他乡,巨源一人在长安面对风云搅动,他见惯了长安莺莺燕燕,真不会心动么?男人嘛。”

赵灵妃高声:“巨源哥是浮屠塔尖上的清雪!他和世间男人都不同……而且即便巨源哥变了心,喜欢上了旁的女郎,又有什么关系?我依然会祝福他!”

暮晚摇一怔。

赵灵妃这个骄傲的女郎,她低下头,目中少见的有了温柔。她眼中波光潋滟,她一遍遍回头看那城楼上目送她远去的青年,而她诚恳地笑道:“只要巨源哥过得好,我才不会不甘心。”

暮晚摇暗恨咬唇,一时无言。

她想若是言尚过得开心,但是没有她在他身边,她是定要搅局的。言尚可以开心,但是必须是和她在一起的开心!

同坐马车,观看了半天妻子和赵灵妃的斗嘴,见到暮晚摇竟然输了一筹,言尚不禁一笑,伸手拍了拍暮晚摇的手,示意她不必在意。

然暮晚摇回头来看言尚那清矍无辜的样子,一下子生气。他太温雅,便显得她坏。

暮晚摇抓住言尚的手,道:“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赵五娘,所以她欺负我,你才不生气?”

言尚:“……”

他愕然:“你何时被欺负了?”

暮晚摇:“……”

他偷换重点,如此无辜,狡黠可恨……一个温柔至此的人,为何偏又如此会说话呢?

暮晚摇看他笑,自己便也不禁随着一起笑了。她兴致来了,想到两人从此后摆脱了长安,自由自由,神仙眷侣。一时意气风发,暮晚摇喝着马车停下,要拉着言尚出去:“我们去和赵灵妃一起骑马!

“五娘,我们比一比,谁的马术更好!”

言尚:“你二人比吧,我就算了……”

暮晚摇:“不!言二哥哥,咱俩同乘一骑。就是多带你一个人,我也能赢了赵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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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无垠的平原上,起初二马同辔,之后更多的马与青年们加入进来。

月光明澈,疏影倾泻,言尚和暮晚摇同骑,赵灵妃一人骑马。

方桐等卫士在后追随,秋思等侍女也骑着马跟随。马蹄声与青年男女们的笑声、聊天声洒了一路,遍地芬芳。

万里风起,万物都明亮。青年男女们骑在马上,他们衣袂飞扬,同行南下,快骑当歌。

歌声高昂,意气放荡,乃是当日《长安英豪录》皇帝所题之诗——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

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