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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帕子叠得齐整,刘文吉捧着金盏躬身伺候在帐外,更远处的殿廊,捧药的宫女们袅袅行来。

刘文吉向她们使个眼色,又暗示地指指宫殿,再摇摇头。宫女们捧着皇帝一会儿要用的药,刚从尚药局出来。为首宫女侧耳倾听,听到殿中断断续续的哭声,便知是丹阳公主。

众人不敢打扰,宫女却为难地求刘文吉,说药凉了失了药效,恐怕不好。

刘文吉思忖一下,便说进去请示陛下。他寻了这个借口进到宫殿,将里面丹阳公主淅淅沥沥的哭声听得清楚了些——

皇帝卧在躺椅上,暮晚摇正伏在皇帝膝头哭泣。

刘文吉进去,从鎏金黄铜镜中,清晰地看到暮晚摇仰起脸时,竟是脂粉不施,全无往日的张扬明艳,而是一派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样子。

暮晚摇正在哭泣:“阿父,最近我和大哥做了许多错事,一直不敢来见你。正是近乡情怯,怕你对我失望了。阿父,你会不会怪我呀?”

皇帝消瘦至极,比暮晚摇上一次见他时,更显憔悴。他伸出枯槁的手,在暮晚摇肩上拍了拍,示意她不必这样。

暮晚摇仰脸,昏黄灯火下,见她父皇垂下眼看他。不知是否因为灯火太暗,她竟然从自己父皇眼神中,看出对她的一些怜惜色。

暮晚摇怔然时,皇帝叹道:“你是朕的小女儿,咱们自家人,有什么好怪的?”

暮晚摇咬唇:“但是我鬼迷心窍,走了好多错路。”

皇帝微笑:“迷途知返,不还是好孩子么?”

暮晚摇不安的:“阿父,你会特别生我的气么?其实我没有做什么坏事的,言二说起益州七十二条人命,我都是这两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我一得知,就觉得这事有些过分。

“我夜里睡不着,总是做噩梦。户部侍郎是从我府上出去的,大家都说他做什么都是我授意的。这两天,朝上都在弹劾我,要阿父将我送去丹阳。我知道我做错很多事,但是阿父身体不好,我想留在阿父身边照顾阿父……”

丹阳是暮晚摇的封地,但是若非太不得宠,有哪个公主会被赶去自己封地了却残生呢?

她半真半假的,不叫“父皇”,而是如民间那般,亲昵地叫着“阿父”。她一声又一声地叫阿父,又泪眼汪汪地趴在皇帝膝头哭。这般情绪下,皇帝如同被泡在她的泪水中般,更加心软了。

皇帝道:“摇摇,不必害怕。没人能把你赶回丹阳去的。那些大臣们的弹劾,你不用担心。说到底,你是君,他们是臣。你是主人,他们是管事。管事们能把主人从自己家赶出去么?放心吧。”

暮晚摇停顿了一下,低落道:“我以为我失了民心,父皇会很怪我。”

皇帝的回答就十分玩味了:“民心这东西,失去的容易,得到也容易。整体局势在可控范围内,就足够了。摇摇,你要记住,我们是君,是主人。”

暮晚摇一怔。

她隐隐产生一种迷惑茫然。就好像她天天被言尚耳提面命要对百姓好,她都要动摇了,可是她一转身,一回到她父皇这边的世界,就会觉得——大家都不是太在乎。

皇帝只是要维持稳定而已。

真正在乎百姓的,只有言尚。

暮晚摇正在发怔,听到皇帝掩帕咳嗽声,她余光看到刘文吉,当即反应过来皇帝该吃药了。皇帝咳嗽得厉害,暮晚摇连忙起身服侍,刘文吉那里也快走两步上来。

刘文吉扶着皇帝躺回榻上,暮晚摇盯着自己手中拿着的方才皇帝用来压制咳嗽的帕子。她看到帕子上的血迹,淋淋漓漓。

虽然一直知道父皇身体不好,但是每次看到,都感觉到父皇的性命在一点点消逝……

哪怕很讨厌他,暮晚摇也无可避免地觉得悲凉。

反而是皇帝转身,见到女儿拿着那方帕子发怔,开口安慰她:“都是老毛病,不用在意。”

暮晚摇回头,泪眼蒙蒙地望他一眼,说:“父皇一定要保重龙体。”

……至少在现在,皇帝的身体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不然就是太子顺理成章地上位。

她也许不会太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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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和太子的合作,一直是利益为主,各取所需。只是她以为合作了这么久,太子应该信任她一些。没想到出点儿风吹草动,太子仍会怀疑她。

太子从来就没将她当过自己人。

平日粉饰太平,真正危机发生时,两人之间的隔阂就会造成很大问题。

就如这一次。

暮晚摇进宫跟皇帝哭了一顿,其实她没说什么重要的,她也不知道以自己父皇那身体,现在对朝堂上的事了解多少。但至少暮晚摇从皇帝这里得到保证,户部倒了归倒了,皇帝没打算清算暮晚摇。

有了这个保证,暮晚摇就安心很多,不那么慌了。她开始有心思想更多的自救方法——

在她眼里,自己的局面颓势一面倒,得力的大臣八成都被折损。恨是恨死言尚了,但更重要的还是把自己摘出来。

暮晚摇又去了两次东宫,太子依然不见她后,她就不搭理太子,而是自己琢磨了。她研究朝堂上现在帮言尚说话的大臣,发现都是一些根基比较浅的臣子,根基雄厚的世家不多。

暮晚摇不禁若有所思,猜测这些大臣没有根基,竟然支持言尚,朝上的正义之士是真的这么多,还是有人授意他们做?

若是有人授意……是她父皇么?

而父皇是想……扶持寒门么?

暮晚摇怔住。若是父皇想借这个机会,让寒门出身的大臣在朝中获得更多话语权,那言尚所为,岂不是符合了她父皇的目标?难道这一次,父皇会保言尚?

暮晚摇坐在屋舍中分析着如今这些情况,她余光看到珠玉帘外,侍女们立在廊下轻声说着什么。暮晚摇心烦意乱,便觉得她们的小声说话声也格外吵,她怒道:“都在说什么?!”

外头说悄悄话的侍女们吓了一跳,讷讷不敢答,还是夏容进来,跟公主请示:“奴婢们在说隔壁的事呢。”

暮晚摇静一下。

她嘲讽:“怎么,准备叛出我公主府,相约着去牢狱看言二郎?他是怎么给你们灌迷魂汤了,你们是不是还打算给他作十七八房小妾啊?”

夏容哪里敢介入公主和言二郎的感情问题,赔笑道:“婢子们不是说那个,是说大理寺的人上门,搜查隔壁府邸呢。”

暮晚摇怔住。

她喃声:“大理寺的人来抄家了?”

她想:关我什么事,言尚现在的处境,被抄家是理所当然。

夏容观察暮晚摇的神情,说道:“可是隔壁府邸是殿下赠给言二郎的,大理寺这般抄家,是不是有些打殿下的脸?”

暮晚摇垂眼捧书,淡声:“人家秉公执法,我要避嫌。”

夏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退了下去。

然而暮晚摇在屋中只看了一会儿书,夏容去而复返,在珠帘外请示暮晚摇。暮晚摇怒她烦人,瞪过去时,见夏容又慌又迷茫:“殿下,大理寺的官员来我们公主府了。”

暮晚摇一愣。

然后大怒:“什么意思?!我不去管隔壁的事,任由他们抄家,他们反而要来抄我公主府么?看着我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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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怒极,自然大步出门,去迎接那大理寺的官员们。

大理寺的官吏们被堵在公主府外的巷口,方桐等公主府的卫士们在箱子里拦住对方,不让对方进公主府。

为首的官员正在跟方桐交涉,说自己是秉公执法,却听一个含着怒意的女声由远而近:“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大错,大理寺竟敢来搜我公主府?我是犯人么?你们这是忤逆!”

大理寺官员抬头,见红裙纱帛的丹阳公主拾阶而下,身后跟着她的侍女们。暮晚摇望来,眼中还噙着三分笑意,却是七分都是冷冰冰的怒火。

见到公主误会,大理寺官员连忙解释:“殿下误会了,臣不敢搜公主府。臣是来搜言府的,只是从言府中搜到了一些东西,解释不清。言二郎行为不端,我等自然要查,只是前来问殿下一些话而已。”

暮晚摇心想:原来是言尚烧来的火。

但是言尚都快被他们折腾死了,又能做什么?

想到自己那日在狱中所见的言尚,暮晚摇心神不宁,语气微敷衍:“你们想问什么。”

大理寺官员道:“青楼的那个春娘屋中,有搜到公主殿下的画像。我等自然知道如殿下这般的尊贵,是不可能和一个青楼女子有往来。这自然是言二郎故意所为。我等便得了令来搜言二郎的府邸。”

暮晚摇盯着他们半晌,道:“在一个青楼女子那里搜到了我的画像,觉得我和言尚有私情,怀疑是我授意言尚查户部,我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所以你们来搜言尚的府邸,想看看他那里有没有和公主殿下私相授受的东西,好证明他和我有染。”

大理寺官员顿时尴尬。

暮晚摇冷声:“你们搜到他和我有染的证据了么?”

大理寺官员好声好气:“殿下冰清玉洁,言二郎府中自然没有这类东西。”

暮晚摇没说话。

她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私人的东西送给言尚过,言尚也从来不要。所以不管明面上那些大臣如何猜她和言尚关系不一般,他们都没有物证。暮晚摇和言尚相交一场,统共就在上个月,送了他一个绣得很丑的荷包。

那么丑的荷包,估计也没人在意。

他们就算见到了,也不会觉得那是公主送给一个臣子的。

想到这里,暮晚摇不禁有些难过。

大理寺官员继续:“臣却在言二郎府邸,搜到了一些不符合规制的东西。”

暮晚摇蓦地抬眼看去。

这位官员微笑:“以他的品阶,有些东西他绝不可能用得起。只是听闻殿下曾和他有过家臣君主之谊,所以想知道是否是殿下给他的。”

暮晚摇听着,第一时间觉得对方在诈自己。但她张口要怒斥对方胡说时,又忽然一愣,眸子缩了下——

言尚那般自省的人,他是不可能用什么超过自身官职规格的东西的。往日暮晚摇送他什么,他都会想法子退回来。但是有一次他没有退,或者说他一直没有来得及退。

就是有一次,她逼着言尚在马车中胡闹时,言尚情不自禁顺了她意,二人却撞上杨嗣来找暮晚摇。

言尚羞愤至极,甩袖而走,暮晚摇就送去隔壁很多珍品,向他道歉。

但之后两人就因为子嗣的问题争吵,暮晚摇离开长安去金陵,言尚去益州。再回来的时候,两人又因为益州的事情闹得不愉快。

暮晚摇送给他赔罪的那些珍品,就一直没有退回来。

如今大理寺这些人,恐怕就要用这批东西,将她和言尚捆绑到一起。

暮晚摇问:“言尚怎么说的?”

大理寺官员笑:“物证全在,他能说什么?如果不是有证据,我们怎会来问话殿下。”

暮晚摇:“你的意思是说,言尚说这是我送他的?”

大理寺官员答:“证据皆在这里。”

暮晚摇露出讥诮的笑。

她说:“言尚没有这么说,对不对?他承认他和我的关系了么?他亲口说我和他关系非同一般,他所为都和我扯不开关系么?你们严刑逼供之下,让他开口了么?”

大理寺官员避重就轻道:“我们的刑讯手段,殿下是清楚的。”

暮晚摇冷冰冰:“还是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她微抬下巴,冷漠地看着巷中的这些官员。她说:“什么时候你们从言尚嘴里得到确凿的证据,他开口画押了,你们再来找我问话。”

大理寺官员:“那殿下就是不承认了?”

暮晚摇说:“我等着言尚的证词。方桐,送客!”

她转身进公主府,背过身时,面容僵白,扶着夏容的手心也在冒冷汗。夏容抬眼看公主,见公主神色有些空白。

夏容悄声担忧:“若是言二郎说出公主……”

暮晚摇轻声:“他不会说的。

“他不是那种人。

“大理寺一定是不能撬开言尚的嘴,不能证明我和言尚是一伙的。太子给大理寺施压,大理寺就来诈我。但是言尚是不会开口承认的……他不是那种人。”

她目中若有泪意,若有星雾。

明明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可是她坚称他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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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让言尚亲口说。”

而大理寺的客气被请出去的官员们,审问言尚,言尚却一言不发。

春娘被刑讯,实在扛不住,哭着说言二郎说画中女郎是他妻子。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丹阳公主,太子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要证明这是言尚和暮晚摇的阴谋,他要把所有错事推到暮晚摇身上……

明明春娘都指认了,言尚却不说话。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实在没办法,才找去公主府。

暮晚摇却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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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得知后冷笑:“摇摇是个死鸭子嘴硬,我自然知道。没想到言二居然不承认他和摇摇的私情?当我们所有人都眼瞎了么?

“这件事,必须有人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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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的是言尚不说话。

因为只要他说话,无论否认还是肯定,大理寺都能想法子给他安罪。

他若说他和暮晚摇没有私情,只是爱慕公主才搜集公主的画像,那么言尚府上搜到的那些不符合他品阶官职的东西,就足以证明他并不清白,他自己不清白,如何说户部贪污;

他若是承认他和暮晚摇有私情,那么这一切变得更为耐人寻味。这便是公主和太子有了间隙,公主故意用此事来害太子,户部那些事大部分都是公主背着太子悄悄做的,太子不知情,都是公主的错。

只要言尚开口……都能定罪!

这正是太子见赖不掉户部之事后,想出的法子。

说明太子已经没办法,只能抛出人当替罪羊……

最好的替罪羊,就是和太子走得近的暮晚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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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坐在暗室中,发着呆。

在大理寺的官员走后,她思索着,酝酿着。

言尚留给春娘的画像,言尚不肯开口……他在牢中说他给她留了一条后路,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就画像审问他,他不知道她会怎么选择,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他就是这样的人……大理寺居然拿言尚来诈暮晚摇,可是暮晚摇怎么会相信言尚会攀咬她呢?

这世间只有一个言尚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他就是死在刑讯下,也不会说她半个不字。

这样让人心恨的郎君。

暮晚摇闭上眼,睫毛颤抖,放在案上的手指也轻轻颤动。她忍下自己想到言尚时的心神紊乱,她让自己冷静,想如何自救。

太子已经对她下手,已经要抛弃她了。她要抢在太子之前,做和太子一样的事。她要和太子抢时间!

暮晚摇走出屋子时,夏容等侍女怔了一下,因公主长发微散,衣衫不整,就这般吩咐她们:“备车进宫。”

夏容:“公主的仪容……”

暮晚摇:“我便要这样去父皇面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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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自己显得很可怜。

要说自己是无辜的。

要说自己都是被陷害,被逼迫的。

要展示自己身为女性的柔弱,要让父皇知道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公主……要让父皇爱她,相信她,愿意帮她!

扶持寒门!

她要父皇亲口用这个答案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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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叵测的暮晚摇,再一次进宫面圣。

这一次她衣衫不整,一路走一路哭。路上好似还摔了一跤,本是华美的衣裳,沾上了泥污。她的面容也沾了尘土,云鬓间的步摇散了,松松地摇着。她一路哭着找皇帝,乌黑长发一半都散了下来。

皇帝刚喝完药,他的小女儿就跪在他膝边,开始哭大理寺今日到公主府对她的欺辱——

“父皇,你救救言尚吧?我在大理寺那里不敢承认,可是父皇是知道的,我和言尚不清楚,若是大理寺再查下来,他们肯定要说户部的事是我指引言尚做的。他们要杀了言尚,还要欺负你的女儿!

“我做错什么了?我就是喜欢言尚,见不得言尚死。我偷偷去牢中看过言尚,他们要证明言尚的清白,那么狠地打他。我受不了……我太难受了。”

都是假的。

不过是让皇帝觉得她是一个心里只有情爱的傻公主,所以才这般故意哭。皇帝觉得她傻,觉得她只是喜欢一个郎君,才会怜爱她,才会帮她。

可是哭着哭着,暮晚摇想到言尚,泪水就真的凝起了,真的哭得有些喘不上气。真真假假,她心里难受,如此伪装,才最天衣无缝。

果然哭着哭着,皇帝就让她坐起来,给她拿帕子。皇帝说:“青楼那个娘子手里有你的画像?”

暮晚摇更咽,茫茫然地抬起雪白的脸,泪水涟涟:“大哥就是要用这个来害我。他要让我替他背锅。他们现在要让言尚不干净,也要我不干净。大哥要放弃我,可是我没做什么。

“我只是想救言尚。我不知道怎么救……”

她不是想救言尚。

她是想自保。

是想和太子划清界限。

是要把自己洗出这件事,哪怕自折羽翼,也不能被人弄成替罪羊。

暮晚摇:“我也想帮父皇肃清朝政,我不想被他们利用来,丢弃去。父皇,我有什么法子能够救言尚么?父皇,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做的么?”

女儿哭得厉害,让皇帝心中一派柔软。因很多年,没有女孩子在他跟前这样。暮晚摇淅淅沥沥如同下雨般,让他想到了遥远的阿暖。

皇帝意识昏沉,看着暮晚摇,半是现实,半是虚幻。他分不清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他的女儿,还是他已经死去的妻子。只是看着这个女孩子呜呜咽咽地一直哭,他的心就一阵阵地跟着抽。

别哭了,别哭了……没什么的。

皇帝说出了暮晚摇早在等着的那个答案:“……扶持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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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局势在暮晚摇返水后,再次大变。

暮晚摇领着她那稀稀拉拉、少数坚定支持她的大臣,和太子公然唱起了反调。她开始站在公义那一面,扶持一些没有根基的大臣上位,让这些人和太子斗法。

又有秦王搅浑水。

户部摇摇欲坠已经不可挽回,太子遭受的最大打击,还是暮晚摇的突然背叛。暮晚摇带走了一批大臣和他反目,暮晚摇掌握着她昔日一些事的痕迹证据,暮晚摇用来威胁他,暮晚摇突然就要站在民众那一边,为百姓讨个公道了。

隆冬腊月,一日早朝结束,太子寒着脸出殿时,居然见到了坐在辇上、悠悠然准备又去孝敬皇帝的暮晚摇。

暮晚摇对太子摇摇一笑,冰冷漠然,太子面无表情。

太子要擦肩时,暮晚摇让辇停下,说:“大哥,若是再不认输,户部就要从你手中彻底丢掉了。还不如早早认错,为言尚洗清他身上冤屈,承认户部之前确实做错了。”

太子淡声:“这都是父皇教你的?”

暮晚摇对他一笑,眼尾金粉轻扬:“我是为大哥考虑。大哥再执迷不悟,弄丢了户部,如今隆冬天寒,边关兵士正是缺军饷的时候吧?大哥若是弄丢了户部,户部彻底不听大哥的话,那杨三郎今年在边关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毕竟军饷这事,除了大哥,谁还会那么上心呢?”

太子盯着她,忽然笑:“你用杨三威胁我么?”

暮晚摇:“提个醒而已。”

太子:“你真是了不起。枉费杨三昔日在我面前多次为你说好话,今日你也将他当作一个工具、一个棋子来用,让我认输。暮晚摇,你今日的面目全非,枉费他对你昔日的维护了。”

暮晚摇沉静半晌。

她微笑:“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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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权势在握。

只要东山再起。

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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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她能够不被当成替罪羊扔出局了。

起码她重新找到了自己在朝堂上的位置。

起码她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了。

起码……言尚能够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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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末,朝局向好的那一面发展。朝中支持言尚的声音增多,在太子进宫向皇帝摘冠请罪时,这桩年底大案,基本快结束了。

皇帝将太子拘在东宫中,让他重新好好学一学为君之道。

之后皇帝面见了言尚。

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在这一日结束。

皇帝昏沉间,得到刘文吉提醒,说言二郎来了。皇帝打起精神,让言二郎进内阁来。言尚在侧向皇帝请安,皇帝抬眼看向他。

觉得这个人,似乎瘦了很多。只是依然洁白秀美,温润沉静。

牢狱之灾啊。

皇帝淡声:“这一次的案子,太子已经认错,暂时交出了户部。你的冤屈洗清了,想来不久,言二郎‘海内名臣’‘宁折不弯’之风,就能传遍朝野了。”

言尚拱手垂袖。

皇帝问:“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还敢么?”

言尚轻声:“不过是微臣该做的事罢了。”

皇帝盯他半晌,忽揶揄一笑。

他说:“可惜你不能呆在长安了。再在长安待下去,你的性命就要不保,摇摇又得来朕这里哭了。”

言尚默然,或者说近乎麻木。

皇帝说:“你去南阳,当个县令吧。”

言尚抬头,看着这位皇帝。

南阳不算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是,南阳是秦王背后的母家势力所在。

皇帝要将言尚这个工具……用到不能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