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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斤师傅,今朝夜里响李杂婆大酒店请客呢,侬哪能噶勿起?”

“我为什么要去?”

唐青没好气地回答。

这上海阿姨今年四十多岁,喜欢听戏,十多年前跟随剡城的一位包工头来到这边。

她人虽然在剡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可打扮做派还是老上海的腔调。

那包工头常年在外跑工程,上海阿姨一人闲着没事,就天天到人民理发店来报到。

“哟哟哟,侬做啥啦?伊勿请侬冲阿拉发啥没事火?”

上海阿姨嘴上虽然责怪唐青,可脸上依然挂笑,她明白唐青不会真的发火。

唐青确实很少发火,在理发店还从来没有和顾客红过脸,包括来这里闲坐的街坊邻居。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唐青心情很不好,可以说极差。

早上起来莫名其妙打碎了刷牙的茶缸,手上还划出一道手丝来。

手对理发师来说重要的很,与那钢琴师的手、手术医生的手一样重要。

这是唐青父亲说的。

唐青父亲也是唐青的理发师父,父亲教他理发手艺上道后才正式退休。

那只刷牙的茶缸唐青用了十多年,一直舍不得丢弃。

唐青学生时代世事还很单纯,高中毕业时候同学们相互临别赠言赠物。

赠言写在各自的一个小本子上,有豪言壮语,有日常祝福……

赠物为十元以内的小东西,一支钢笔,一个八音盒,一本相册,一件小饰物……

毕业典礼上,班长将所有写有赠言的小本子以及赠物收集起来,然后装在一个大纸箱里,打乱,同学们排队领取。

有同学领到的小本子和赠物刚好是自己心仪同学所写所赠,禁不住一阵欢呼!

有同学领到的小本子和赠物刚好是平时和自己有过小过节或者不太讲话的同学所写所赠,这一刻也心情愉悦地接受,小隔阂化为乌有。

有同学领到自己所写所赠的小本子和赠物,大喊这辈子看来只有自己对自己好一点了。

唐青领到的小本子和赠物居然全部是李丽的。

同学们起哄,要唐青念出李丽小本子上的赠言。

李丽警告唐青,如果敢念,将她这颗青团揉碎了活吞!

唐青自然不敢,到如今,李丽的赠言写了什么没有第二个同学知道。

小本子唐青一直随身携带,以前连丈夫也不让看。

李丽的赠物是一只搪瓷小茶缸,洁白的杯身上一枝怒放的腊梅,红艳艳,艳的夺目。

唐青本来也和小本子一样珍藏小茶缸,可小茶缸毕竟属于易碎品,又比较大,随身携带不方便。

后来唐青干脆将小茶缸作为刷牙杯,用了十几年。

早上小茶缸滑落摔破后,唐青顾不得手指出血,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用胶水将小茶缸补好。

本来每天早上唐青都要去鹿胎山上跑步,不管刮风下雨。

今天早上唐青连早饭也没吃,补好小茶缸后,眺望一眼鹿胎山匆匆来店里。

剡城依鹿胎山而建,唐青家在鹿胎山脚。

鹿胎山为剡城的母亲山,传说,当年有一只梅花鹿中箭受伤奔跑到此,因流血过多,奄奄一息。

山上一位老者救活梅花鹿,同时救活的还有它腹中的三只幼鹿。

梅花母鹿与三只小鹿从此与老者形影不离,直至老者离世,还相守他的墓前。

现在,鹿胎山顶上塑有梅花母鹿,膝下三只小鹿,唐青跑步时一定绕此三圈。

“九斤师傅,你大酒店大餐不去吃,在店里啃萝卜头?”

杀猪佬吃过晚饭照例来唐青的理发店扯淡头。

理发店一般晚饭后比较热闹,尤其是这样的大夏天,坐在店里冷气吹吹,淡头扯扯,何等惬意。

“杀猪佬,侬勿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上海阿姨向杀猪佬使了个眼色。

“青菜萝卜,营养丰富!”

唐青边说边咬下半根腌萝卜条。

“九斤师傅,侬勿生气啦?”

上海阿姨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进来的时候,唐青可还老虎屁股摸不得。

“生气?我生谁的气?”

唐青扒下最后一口饭,站起来去水槽那边洗碗筷。

正常情况下,唐青的午饭和晚饭全在店里解决,她从早上八点开门,到晚上八点关门,十二小时在店里。

“上海阿姨,看来你还不了解九斤师傅,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城府深的很,喜怒哀乐不会轻易写在脸上。”

王木匠慢悠悠走进理发店。

“侬噶王木匠又故弄玄虚,侬好去测字看相起哉!”

“哎,上海阿姨,我家上辈还真是测字看相的呢!”

王木匠的父亲、祖父确实为剡城有名的算命先生,测字、看相、看风水,第一号。

“那侬哪能噶做了木匠?”

“新社会要相信科学。”

“侬觉悟蛮高么。”

“不过,这大自然有很多现象奇妙无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经历过一些奇异事情,这些事情你无法用正常思维去解释。”

“王木匠,你做木匠真是可惜了。”

杀猪佬插话。

“可惜什么?”

“你应该去做教授!”

“杀猪佬,你还别说,要不是世事弄人,我现在还真有可能是教授。”

“拉倒吧,说你胖还喘上啦?”

“杀猪佬,我告诉你,李家那大儿子,我们同班,他要不是抄我作业,小学也毕不了业。”

“哎,听说李家大儿子还真当是个大教授呢。”

“噶种大教授还是省省算啦,争家产争的头破血流勿要讲,还神之胡之赶到店里厢寻九斤师傅讨还剃头铜钿!”

“大教授赶到店里来讨还剃头钱?上海阿姨,怎么回事?要讨也是九斤师傅问他讨,那天晚上九斤师傅那么大雨过去给李老爷子剃阴头,他们理应给九斤师傅利事钱么!”

“阿拉具体也勿晓得那噶回事体,反正伊问九斤师傅要钞票。”

“九斤师傅,那个李诚真的赶到店里来问你要钱?”

王木匠过来问唐青。

唐青还在水槽那里洗碗筷。

“你认识李诚?”

唐青反问王木匠。

“穿开裆裤的时候一起玩,后来还同过学,只是他出去三十多年,应该不认识了。”

“王木匠,侬讲侬和伊同过学?那相差几岁?伊穿的笔挺,皮鞋擦的来,好当镜子照,阿拉看伊顶多五十岁。那像侬,小老头一个!”

“上海阿姨,你不要打岔。九斤师傅,这个李诚你别看他高高大大,他一个大男人心眼可比你们女人还小,你还是不要与他打交道为妙。”

“我跟他打不着交道。”

唐青洗好碗筷,径直走到店门口。

“那他问你要什么钱?”

王木匠追到店门口。

“本来是他们家的钱。”

唐青站在店门口,张望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个时候街上开始热闹起来,早早吃过晚饭的老人们趁暑热消退出来散步,中年人刚刚下班,匆匆赶往家里。没大人接送上下学的孩子们肩背书包,一路玩耍,不急于回家。

没有生意的时候,唐青喜欢站在店门口看行人来来往往,乐此不疲。

“九斤师傅,不是我多嘴,李家人你还是少打交道好,包括那李丽。”

“我说过我跟他们打不着交道!”

“那你怎么还参与到他们家的事?”

“我没有!”

唐青转身返回店里面。

“唉,你不听我的劝,迟早要吃亏!”

王木匠望着唐青的背影,摇摇头。自己没再进理发店,倒背双手慢慢踱向剡溪江堤。

王木匠早已不再做木匠活,经营一个家具大卖场,规模还不小。

或许是家庭的原因,王木匠一天到晚捧本《易经》研究,弄得自己才六十多岁,干干瘦瘦的跟个八十岁老头儿差不多。

王木匠神神秘秘地和上海阿姨说过,李家剃阴头后,唐青要遭破财劫。

这破财劫来势汹汹,唐青想要躲都没法躲!

唉,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