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纤宜这话的信息量太大,慕云卿心下疑窦丛生,竟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默然片刻,她试探道:“你说……陛下给你和戎锦赐婚一事啊……”
宋纤宜忙不迭地点头:“对啊。”
见状,秋桑和青黛不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慕云卿如今只记得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像宋姑娘这种在这辈子才出现的人物她是全然没有印象的,基本等同于陌生人,而对于陌生人同她说的话,她不可能听过就信了。
于是,她转头去看秋桑和青黛的反应,就见两人齐齐望着她,那两双眸中有担忧、有关切,唯独不见闻听此事后的震惊与错愕。
也就是说,赐婚确有其事,她们也都知道,甚至早在她之前。
慕云卿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心里有了结论,只需稍稍反推一下便愈发确定了此事。
她想起了之前戎锦让一两拿走的那道圣旨,想来就是北帝给他和这位宋姑娘赐婚的吧,所以他才藏着掖着不给她看。
还有陆成舟之死。
之前她的确对戎锦的说辞深信不疑,但若再结合赐婚这件事,似乎就更说得通了。
慕云卿心下百转千回,宋纤宜却全然不知,还在那叨叨:“我吧,之前的确是一蹦八丈高想要嫁给戎锦,皆因我被他那张漂亮脸蛋给迷住了,但我也不能光顾着漂亮,连命都不要了,你说是吧?”
“本来这婚事,我爹也是乐见其成,可自从他知道戎锦已经娶了你之后就不许我再惦记他了,谁成想这时候陛下直接赐婚了,我爹虽百般不情愿,但也不能为了我一人放着全府上下的性命不要去抗旨,是以我就只能寄希望于戎锦了。”
“他与陛下虽非一母同胞,但感情非比寻常,想来若是他违抗圣意的话,陛下一定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许是恐慕云卿心里介意她之前吵吵要嫁给戎锦的话,宋纤宜紧张兮兮地拉住慕云卿的手,一脸真挚道:“大美人,你可得信我,我真的是被戎锦那家伙的面皮给迷惑住了,我要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我还敢往他面前凑?”
“不过话说回来啊,你跟他过日子你不怕吗?”
慕云卿心道,不怕吗?当然怕啊!
她从前挨欺负的时候怕死他了,只是如今无人得知罢了。
现在虽也怕,但又与前世不同,如今……是怕他受伤、怕他难过、怕他一肩扛下所有。
宋纤宜见慕云卿眸光闪闪烁烁的,便有些会错了意思,只当是她也怕极了戎锦,只是苦于孤身一人无法与之相抗。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宋姑娘那无处安放的正义感瞬间就爆棚了,一拍胸脯就撒下了豪言壮语:“要不你跟我走吧!”
慕云卿:??
慕姑娘头微微一偏,清幽的美眸中写满了疑惑。
“……走?走去哪儿?”
“远走高飞啊!”宋纤宜觉得自己此刻俨然是一个拯救良家女子脱离苦海的侠客,别提心里有多激动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慕云卿沉默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禁陷入了深思,她琢磨是自己表现得太像被戎锦迫害过的样子吗?怎么最近遇见的人一个两个地都说要带她远走高飞呢?
樱唇微绽,慕云卿朝宋纤宜融融一笑:“宋姑娘,多谢你一番好意,不过还是不必了。”
“为何?!你不怕他哪日杀得兴起连你也杀了?”
“他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那你又如何确定,他就一定会呢?”慕云卿声线温柔,语气却坚定:“何况夫妻一场,我相信他,他是脾气大了些,但还算听话。”
闻言,宋纤宜嘴角微抽:“……你、你确定?”
恶犬也会听人话?!
慕云卿漂亮的眸子笑得微微眯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即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他很乖的。”
这话更是惊得宋纤宜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乖?!就戎锦那动不动一把将人掐死的疯样?
瞧慕云卿那一副爱戎锦爱得无怨无悔的样子,宋纤宜抿了抿唇,没再试图拐走她,宋姑娘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冲动了,真要是把慕云卿带走了,戎锦还不得一怒之下屠了她忠勇侯府满门啊!
越想越后怕,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
而随着她的动作,慕云卿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了她的颈间,只见那里有一道青紫色的痕迹:“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宋纤宜心说,还不是你那又乖又听话的好夫君掐的!
但她这会儿明白过来了,并不敢在慕云卿面前说三道四,恐事后被戎锦逮住没她好果子吃,于是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一点外伤,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方才同你说的,你千万可得让戎锦抗旨啊,我是说什么都不敢嫁给他的。”
“依宋姑娘所言,即便戎锦最终能达到目的,怕也会因此伤了他们兄弟二人间的情义,何况,因为有我的存在,无论戎锦列举出多少你们二人不宜成婚的理由,怕是陛下都不会相信,定会坚持认为是我的缘故,断不肯依戎锦的意思。”
“那、那怎么办?”
“戎锦这边有我,但宋姑娘你那边应当没有其他谈婚论嫁的公子才是,是以这解铃之人是你才对,由你拒婚,陛下才会信。”
宋纤宜垮着一张脸,整个人都蔫了下来,绞着手指头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不敢啊。”
“直言拒绝自然是行不通的,可若是你病了呢?病得起不来床、下不得地,茶不思、饭不想,这亲可要如何成的呢?”
宋纤宜愣住,若有所思。
慕云卿垂眸看茶盏浮花,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清香,她浅浅地抿了一口才接着说:“我听闻,贵府上的大小姐是宫中的丽妃娘娘,颇得圣上眷顾,届时再由她敲敲边鼓,这事断无不成之理。”
“真的?!”
“嗯。”慕云卿点头,眸中噙着一抹淡然的笑。
“那就太好了!”寻了这么个法子,也算是了了宋纤宜的一桩心病:“大美人你是下凡来历劫的吧,怎么人生得美,脑子也这么好使嘞。”
慕云卿微怔,难得能说会道的她也有词穷的一日。
她自幼被人称赞的多了,但如此别致的夸奖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送走了宋纤宜姐弟俩,慕云卿紧跟着去见来了多时的姜通,从他口中了解到了北齐现如今的局势和情况,并且详细打探了一下靖国公府。
廖家四世三公,枝繁叶茂,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
到了现如今这一辈,家主正是靖国公廖正,膝下四子,各个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长女入宫为妃,宠冠六宫。
北帝至今尚未立后,四妃之中唯这位荣妃娘娘最为拔尖儿。
其余几位姐妹尚待字闺中,却也个个慧比明珠,品貌秀丽,引得临安城中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听说登门提亲的人都快将国公府的门槛踩烂了。
“这国公府本就势大,当年又力保先帝爷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仗着与陛下和太后的关系,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姜通说着,忽又想起什么,忙补充道:“哦,对了,老奴还听人说,这西太后原不是靖国公的亲妹子,只因她出身微寒,先帝爷恐朝中大臣揪着此事不放,是以便让她认了靖国公为义兄,作为国公府的小姐入宫为妃。”
“如此说来,靖国公不是陛下的亲舅舅?”
“外头倒都是这么传的,到底是不是,老奴还得再查上一查。”
“这倒无需查探,我问一问戎锦便知,只是另有一事,需得请教您才行。”
“王妃请讲。”
“不知这靖国公可曾在临安城中置办什么产业?”慕云卿熠熠生辉的一双眸子流光溢彩,眼底却写满了算计。
“是有几间铺子,卖些胭脂水粉、手帕汗巾还有衣裳之类的。”
“有绣活?”
姜通点头:“有。”
眸光微闪,慕云卿忽然将踏雪放在矮榻上,随即起身道:“好,我知道了,有劳您跑这一趟,我先去瞧瞧情况,有何需要再着人去请您。”
一听这话,姜通还没等说什么呢,就见秋桑和一两她们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王妃给您要出去?”
“去哪儿啊?”
“这大冷天的还是别出去了,仔细冻着,您这病方才好,可不能吹风。”
“王妃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等人就是了,您安心待在家里就是。”
“是啊是啊,您就听话,别乱走了。”
慕云卿:“……”瞧他们这七嘴八舌的样子,某个瞬间,她竟仿佛看到了好几个“戎锦”站在她面前。
失笑着摇了摇头,慕云卿耐心解释:“我又不是略碰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已经大好了,况我又向来不是逞强的人,不碍事的。”
这件事非得她亲自去办不可。
众人见说她不过,只得依着她,准备车马出门。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慕云卿还是头一次好好看看这北齐临安的风光。
天子脚下,富庶繁华。
天气虽尚有些冷,却架不住街道两侧仍有不少小商小贩在叫卖,临街的房子大多是铺子,鳞次栉比,吃的用的一应俱全。
一两觉得无甚趣味,撂下帘子,转而同慕云卿闲聊:“王妃,奴婢有一事不明,您怎么会去帮那位宋姑娘啊,奴婢记得您曾经说自己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慕云卿:“……”我还说过这种话?
拢了拢手里的手炉,她淡淡说道:“帮她也是帮我和戎锦,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进王府,而且北帝擅作主张插手戎锦的婚事,怪讨厌的。”
闻言,一两嘴角微抽:“您该不会……将陛下也算计进去了吧?”
“算是吧。”
倘若宋纤宜当真依她所言行事,的确是会给戎辞带去一些小麻烦,算是他平白拆人姻缘的报应。
宋纤宜从前削尖了脑袋要嫁给戎锦,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病不起,戎辞必定不会怀疑她是为了悔婚才装病的。
而这样一个“病秧子”,想来他也是不想让他弟弟娶的。
另一边,丽妃娘娘再催催枕边风,戎辞势必有意收回成命,但一见人家女方病了就毁约,堂堂帝王岂不让人笑话!
依诺而行,戎辞心里不愿。
而反悔不娶,他又丢不起那个人。
这是两难之举,算是让这位皇帝陛下也体会体会被人丢难题的感觉。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姜通之前说的、廖家开的铺子门前。
那间店面很大,一侧卖的是衣裳布匹,有成衣,也可以找店里的师傅裁制,另一侧则是常用的佩饰,丝绦帕子一类的。
慕云卿去的时候,正好旁边有一对母女也欲挑选新衣,打扮得十分朴素,观其言谈,似乎只是寻常百姓,为着女儿好事将近才舍得花些银子置办行头。
那店里的伙计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见慕云卿穿着不凡,身后又跟着婢女伺候,便忙陪着笑脸迎了上来,对那对母女不闻不问。
慕云卿冷眼旁观,未置一词。
她拣了几条帕子来看,发现那上面刺绣的针法和花样都是自江南流传来的,且早已不再时兴。
偏那伙计还卖弄,说:“夫人好眼力,这帕子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绣娘绣的,而且这针法独一份儿,别人可不会绣,您到别的地方可买不着这么好的。”
慕云卿勾了勾唇,又去另一边看了看衣裳,问:“这也是你们这最好的绣娘绣的?”
“是啊,夫人您喜欢这个?那小的着人给您送到府里去?”
“不必,我再看看。”
话是如此说,可慕云卿根本没再看,直接走了。
她没上马车,就那么闲庭信步地往前逛,秋桑跟在后面,忍不住道:“绣成这样还敢说是最好的绣娘绣的?而且那藏针的技法原也不算什么啊,在咱们江南随便寻个绣娘都会,那伙计是在唬咱们,还是他们当真没见过世面啊?”
说句狂妄的话,秋桑觉得还不如她绣的呢。
慕云卿温声笑道:“他倒不是唬咱们的,许是地理位置的原因吧,我年幼时曾听父亲说起过,北齐人重武,于兵器一类上技法精进娴熟,反观其他则没有那么讲究。”
她特意出门,也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既已知廖家这铺子是什么调性,她就好着手料理了。
正想着,忽有一阵梅香夹杂着丝丝冷冽的空气吹过鼻间,慕云卿的脚步便不觉一顿,她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朝另一侧的巷子里走去。
一两等人连忙跟上:“诶,王妃您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