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杂!欺人太甚!”
长安骆府的偏厅之中,刚刚下了早朝的尚书左丞骆英才,怒火中烧,一脚踢翻了家中的琉璃屏风。
琉璃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回荡在院子之中。
骆英才的妻子快步走过来,见丈夫一脸愤怒,先是一愣,接着低声问道:“是不是那群议员又开始闹了?”
骆英才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坐到椅子里,巴掌不停拍着案台:“这群狗杂,就没有一天让人省心!今天在朝堂上,有议员说官员权职太大,查账或是调查的时候,官员会以权压人,使得议员无法履行职责。所以,他们请求皇上出台限权律法,允许临事而检,无需提前通知!”
“你听听,临事而检,这叫什么浑话?!要是真让这条律法通过,以后户部入库银子的时候,这群议员就能冲进银库里面,自行查验。此等行径,将朝廷威严置于何地?!”
骆妻:“皇上怕是不会同意吧?”
骆英才:“怎么不会同意?年前的时候,有议员上疏,说下院议会虽有御史的权力,但错误倘若发生,再去补救,便会迟了,所以想要朝廷允许议员,参与尚书省的立策议程,皇上看了之后,居然同意了。如今,三省八部无论立策还是执行,都有议员旁听和提议,搞得当下的官堂更像是市集,每天都是吵闹不休。”
骆妻:“议员们如此嚣张跋扈,难道朝中就没有人去管管吗?”
骆英才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管?如何管?议员的身份,大多都出自全国工商,他们交上来的税贡,占了大唐税贡的三分之二。而且,由于皇上早先定下银行就地拨款的原则,各地军队的粮饷,如今不再经过朝廷,而是直接由当地州县的议会划拨。所以,军队的衣食父母,不再是朝廷,早就变成了议会,将领和士卒自然就和议员站到了一起。”
“议会与军队勾连,此乃动摇国本的大错,吾等数次上疏,陈清其中的利害,希望皇上早些醒悟,岂料宫中不管不问,一意孤行。长期这样下去,这大唐早晚有一日,要易主而行……”
听到这里,骆妻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摆手,止住骆英才接下来的言语。
骆英才也知失言,闭上嘴巴,只是一个劲的叹气。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名小厮,低声说道:“二郎,主家在思澈堂中等您。”
骆英才一愣:“大哥找我?”
骆妻推了推他,示意赶紧过去。
骆英才收拾了一番,快步向后苑走去。
入了思澈堂,骆英才瞧见大哥骆安源,背对自己,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在佛像前念告。
骆英才也盘腿坐了下来,在一旁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骆安源慢慢睁开眼睛,转过身看向骆英才,轻声说道:“你年纪不小了,却这般沉不住气,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骆英才气苦,摇头说道:“大哥,今天的早朝上,那帮天杀的议员居然……”
骆安源年近六旬,整个人已经垂垂老矣,岁月的经历,已经冲刷掉他性格上的冲动,只剩下沉稳和内敛。
他打断骆英才道:“如今下院的势力逐渐壮大,你身为上院中人,相比平时,更应该韬光养晦。”
骆英才无奈道:“大哥,都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韬光养晦?下院那群人,如今在朝堂中已经取得了立策、督行、监察的权力,再这样下去,整个官场都要被他们一扫而空,哪里再有上院存活的余地。”
骆安源:“明势不如人,只能以退为进,待得山清见月,方是泛舟之时。”
骆英才:“大哥你就别再打哑谜了,皇上封你为辅国大将军,又赐下开国县公的爵位。不明就里的人,以为皇上器重大哥,升了你的官职。但是,辅国大将军不过就是一散官,朝中的大臣们都知晓,这看起来像是升官,其实却是夺了你的兵权,用一个虚职作为打发罢了……”
骆安源沉默,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闪现过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愤恨和苦痛。
但仅仅只是一瞬,这种情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骆安源:“你且记住,这骆家的荣华富贵,某怎么样并不重要,你怎么样也不重要。”
骆英才:“那谁才是关键?”
骆安源:“太子,太子才是关键。只要殿下得势,骆家就会永远屹立。”
骆英才闻言,一时沉默了下来,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骆安源:“最近几日,锦衣卫元督公会遣人来骆家送礼,你仔细留心一些,一旦人来了,立即来通知我。”
骆英才:“元督公上个月不是去了江南公差?这个时候跑来送什么礼……?”
骆安源瞪了骆英才一眼。
后者见状,连忙说道:“好好好,我记下这桩差事,一旦锦衣卫来了,我就立即告诉你。”
骆安源轻轻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骆英才看了大哥一眼,长长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思澈堂。
与此同时,长安周家。
周则一身孝服,看了眼背后的灵堂,接着对身旁的虞珺娘说道:“忙碌了好些天,这里有我和尚儿撑着,娘子你先回屋休息吧。”
虞珺娘一脸疲累,摇头道:“父舅走的突然,殓殡之事繁复,你和尚儿都是男子,哪里有女子的细心?”
周则一想,觉得也是。
周家的家主周定海,前些日子饮酒中风,不幸去世。
这些天入殓、停殡、吊祭等等,都是虞珺娘一手操办,反倒是周则和周尚这对父子,在朝中虽然都身居高位,但是对于这等事,都是不知所措。
虞珺娘环视了一圈,向周则问道:“阿娘还在屋里吗?”
周则:“自从父亲去世,阿娘就茶饭不思,身体也发了病,我让尚儿去请医师了。”
虞珺娘点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今日天色晚了,应当不会有人来了,我让人通知门房……”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快步走来一人,正是周尚。
走到父母的身边,周尚喘了口气,低声说道:“皇上来了。”
周则闻言,愣在当场,好半天没反应,虞珺娘反应快,连忙指挥下人重设布置。
周则回过神来的时候,有禁卫封锁了坊街,一辆马车慢慢停在了周家的门口。
周家父子二人,连忙到门外迎接圣驾。
范吉年拉开马车的帷帘,皇帝周钧走了下来。
周则带着周尚,慌忙向皇帝行礼,张口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周钧没理会这对父子,径直向内院走去。
范吉年跟在皇帝的身后,向左右随侍使了个眼色。
很快,从宫中来的内侍们,清空了整个场地,不许任何人进入灵堂。
来到周定海的灵堂外,周钧自左门而入,从西侧登堂,来到灵柩的东面,又以素麻缠身,扶棺垂泪。
周则见状,不由吃惊。
周钧身为皇帝,却以为父母奔丧之礼,来周家设次哭临,此事如果传将出去,绝对是有违仪制。
周则犹豫不决,想着是否应当上去规劝。
一旁的虞珺娘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多时,周定海之妻罗三娘,听闻二郎来了,不顾身体抱恙,从床上爬起来入了灵堂。
周钧看见母亲,更是悲伤。
多年未见的母子二人,在这灵堂之中,抱头而泣,场面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