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缠的十指,终究还是松开了。
他的手还停在原地,而她纤细的手指已经抽离,熟悉了这样和她缠绕,在以后没有她的日子里,他只觉得即使将手心攥的再紧,所有指尖几乎嵌进肉里,掌心里还是空荡荡的,那么空虚。
他想问问她,离开他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可他没有开口,女人离开一个男人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理由,能是什么?要他怎么放下他的尊严,问她这样的问题?
“你想好了,再见面,我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了。我不会要一个背叛过我的女人!”
她的身子已经背过去,手搭在车门上,是要下车的姿势。
他抬起手,悬在半空中,离她的脊背只差了一公分不到的距离,她的脊背骨感妖娆,是他方才摩挲着让他蚀骨**的地方——喉结在喉间滚动一番,他再次口干舌燥。
“嗯。”她没有回头,只这么轻轻的说了一个字,而后车门便轰然打开,寒风迅速灌进来,他看到她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冷战。
方瑶头也不回的下了车,身上依旧披着他的西服外套,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往回走。
她的追赶,就是为了给他这么一场冰与火的缠绵?这样决绝的告别方式,果真特别,他在心里嗤笑。
可现在他就已经笃定,她会烙在自己心上一辈子,他输了。
疼痛和黑暗一起袭来,他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已经倒在车座上。而那时她远走的身影还在山坡上迎风飘荡……
“小姐……”
启幸拦在了方瑶面前,这样的话,本不该由他来说,可尚哥性子那么冷,有什么话从来都不肯好好地对小姐解释清楚,总觉得时间久了,她就会什么都明白,所以爱与不爱,他都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方瑶对启幸的印象在姜筝死了之后,已经变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平静的面对筝筝的离去?杀害筝筝的凶手,他分明就知道在哪里不是吗?
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话他不配,也就不能涉及“情”字。
“哼。”她瞥了他一眼,冷笑着绕过他继续往回走。
启幸所有想要说的话被她阴冷的目光全数挡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了。
“启幸哥,尚哥……”身后兄弟覆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口气焦急。他回头望向那人,那人继续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他神色一变,匆匆赶回车上。
汽车发动的声音轰隆传来,不过片刻,又都疾驰而去,消失在这寒夜的半山坡上。
方瑶走回铁门时,卓越正站在门边,那样子不像是在等她,看到她出现的时候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颈间被姚尚君敲击过的地方还有些酸痛,他抬手抚上轻轻揉捏,闭了闭眼再度睁开。
站在她面前的人,的确是方瑶没错!
她回来了?她没有抛下他,又回来了?
在他醒来发现她不在的时候,巨大的失落感袭遍他的全身
他以为他是这世上最无欲无求的,单纯的爱着她的男子,口口声声说要把她还给姚尚君,看着她幸福的度过一生。
却原来,他也是自私的。
他想要她在他身边,只是陪着就很好。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至少不用孤独的面对,虽然会让她看到他最丑陋的样子,失去所有直觉和记忆,如木一般,所有一切需要他人的照料,但是只要这个人是他,他知道,没有问题。
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孩,不会笑话她,但是,她一定会哭死,幸好那个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懂了,大概连心疼都不会了吧!
“瑶瑶。”他喊出她的名字,看到她微笑着朝自己走来。
这样寒冷的冬夜,她怎么穿成这样就出去了?
是有多舍不得那个男人的离开?
她因为他,割舍了她深爱的男人?
如此深情,让他情何以堪?
她脸上的微笑后面包含着多少无奈和忧伤?
他心疼的拥她入怀,她的双臂抱住他的腰身,头埋在他肩头。他听到她对他说:“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这声音如此温暖,站在这寒夜里,他丝毫都感受不到寒意。蹲下身子,长臂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打横抱起,口里哽咽着答道:“好。”
明白这不是因为爱,但我权当它是了。
那么,就让我在这以后不多的日子里,自私的和你在一起,将你和你爱的分开,暂时替那个人,好好疼爱你,然后,在我离开之前,会把这一切都向那个人解释清楚。
告诉他,这么好的你,世间再没有第二个……
姚尚君是在床上醒来的,他并没有昏迷太长时间。
半闭的眼帘里最先看见的是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医生,年轻的男性面孔,却不是杜朗。
杜朗和瑶瑶一样,都在恨自己包庇苏碧成,这姚府他以后是不会再来了。
“执行官,您醒了。”医生转过身,正好看到他睁开眼来。
姚尚君点点头,薄唇微启问道:“什么问题?”
他的身体一向没有什么问题,连个感冒发烧都鲜少有,这番却惊师动众的将医生请到家里来?
他望向手上的透明输液管,还给他挂这种东西?他倒是得夸夸启幸,进来做事愈发小心了。
“这个药物是活血化瘀通络的,执行官对于自己的身体一向保管的很好,应该明白鄙人的意思,是不是一直在吃药?”
这医生虽然年轻,在面对姚尚君时倒是不卑不亢。
姚尚君有些欣赏的多看了他一眼,轻声应了。
医生笑了笑继续说道:“以鄙人愚见,还是需要进行一番详细检查,如果头疼和眼前发黑的次数增多的话,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吃药如果并不奏效,还是应该尝试更好的治疗方式。”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告诉姚尚君,他这病不是简单的吃药就可以解决的。
姚尚君自然知道不管用,但是连日来总是被俗事缠身。并没有时间考虑到这件事,而且现在,他也仍然没有这个时间。
受到他涉黑风波的影响,公司各项业绩都下滑不少,政坛地位才得以稳固,各项要打点清理的地方还很多,而最最让他头疼的就是他不可为外人道的那些蠢蠢欲动的黑暗势力,虽然他已经尽力先将其镇住,可需要肃清的骚乱团伙还是有不少,这桩桩件件根本不容的他喘息。
偏偏在这个时候,瑶瑶失踪了,他如被人抽出了脊椎骨般没了支柱……
今夜终于找到她,她却永远离开了自己!
他们的孩子,还攥在某人的手里,妄图以此为由要挟他划分更多的势力范围。这件事他还没来及告诉她,她就已经先将他的心撕得四分五裂!
这种时候,他又有什么闲暇来顾及自己的身体?
“先开药吧,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请医生帮忙。”姚尚君伸出空闲的手来,在眼睑上摸了两把,语气恭敬地对着医生说道。
那医生没想到外界传闻孤傲冷漠、目下无尘,从来不用正眼看人的执行官会用这么谦虚的态度对自己说话,有些意外,微张了嘴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自去准备开药,关上门让他一个人好好休息。
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姚尚君抬手摸上自己前额的那道瘢痕,他自己看不见,只能靠指尖来感受它。
左额上,约莫两公分长,微微凸起,蜿蜒爬行——是那一年,车祸的旧伤。
现在在这里,有了后遗症,杜朗也告诉过他,还是手术吧!
“呼……”
他胸中郁愤难平,现在他亟待手术的又何止这一处?他受伤了,可是没人能治得了他。
木门上响起轻轻的叩击声,姚夫人推开门轻轻走进来,在他床旁坐下。
他闭上眼,现在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即使是面对自己的母亲。
姚夫人知道他并没有睡着,这个儿子有什么事,向来是装在自己心里,对家人是这样,对爱的人还是这样。
她握住姚尚君放在胸前的手掌,从他上国小起,她就再没牵过他的手,当初那一双只能贴在她掌心的小手,如今大的可以包住这天下,却始终握不住自己的幸福。
他这么霸道和强硬的人,怎么就不明白,两个人的世界里容不下一丝关于其他人的情感?
“尚君,瑶瑶那么恨碧成不是没有道理的,碧成就是得到了法律的制裁,也是她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别人,姜筝小姐就像瑶瑶的亲妹妹一样,你想想若是有人这么对待你的亲人,你会轻易放过她吗?就由着她吧,把碧成交给她,把瑶瑶和孩子换回来吧!”
姚夫人心里想着方瑶自从到了姚家以来所经受过的委屈和伤害,心里是真的疼惜,如今看她离家,儿子又变成这样,心里怎能不焦急?
姚尚君手被姚夫人握着,依旧闭着眼,他此刻若是睁开,有些东西便再也挡不住了。
姚夫人叹息着出了房门。
现在就算是他把苏碧成交给她,或者他替她直接把苏碧成办了,她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这种悲伤在他心里愈演愈烈,想起他曾问她:“你爱我吗?”
她说:“爱。”
“有多爱?”
“深入骨髓。”
“恨我吗?”
“恨。”
“有多恨?”
姚尚君耳边响起这些话,牙根发痒,咬紧了牙关,低低自语:“深入骨髓……”
躺下床再也睡不着,身上还留着她的香味,那么浓烈,在他身上如藤蔓一般将他缠绕,圈着他的脖颈,让他不能顺畅呼吸。
焦躁难捱,他从床上蹦起,冲进浴室,整个身子泡在滚烫的热水里。
然而他无力的发现,她的气息离开他的身体,弥漫在这一池水里,全部都是她的味道!
柔软的水,缠绕在他身上,像是她纤细柔软的双臂,交缠在自己身上,细细的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他沉下身子,整个人没入水中,闭上眼,在这一池浴水中拥抱着她的味道,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
这一刻,他在绝望中叹息: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瑶瑶,瑶瑶,瑶瑶……
洗浴过后,他又重新躺在床上,而他惊人的察觉,不只是他身上,这里,那里,这姚家的每一个角落全部都充斥着她的气息!
两肋生疼,他夺门而出,在楼梯拐角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那是他们的婚房。
他的新娘亲手布置,每一样东西都是她精心挑选,可她却永远都不会住进这间房了!
微张着绯红色的唇瓣,粗喘着气,大步走到房门前,大力推开门。从前是小心翼翼,现在,这里面的一切无一不刺痛着他的双目,疼的他几乎睁不开眼。
入眼处正对着他的大幅结婚照瞬间将他的眼帘装的满满的,他的眼球被撑得太过饱满,几欲爆裂。
里面幸福快乐的他和她——拍着这照片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他没有问过她当时她是什么心情。
但当时她还陷在郑丽娜惨死的惊惧里并没有正常的思维,大概也不能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吧?
那个时候,他想着——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就是这种感觉。
然而现在,他脸上万年也难得一见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她给他整个世界,现在却狠心将它粉碎在他面前!
如此狠心的女人,竟然是他爱的女人?
走近照片,水晶钢化材质封住了照片,他的拳头狠狠的砸向它,除了他的关节处红肿之外,里面的人依旧笑颜如花——在她走了之后,受伤的就只是他了吗?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的拳头敲在那个位置,丝毫不能缓解这闷痛感。
随手拿起一旁桌上的铜质座钟,长臂一扬,砸在照片上,水晶面板有了一丝裂缝。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快意的弧度,手上依旧持续着砸着,一下两下,终于“咣当”一声,水晶碎裂开来,在座钟的敲击下露出一大块空缺。透过这空缺,他伸出了手,不紧不慢的扣住碎裂水晶的边沿,用力一拉,“哗啦”一声,整个水晶面板轰然被他拉开,大大小小的碎片倒在地上,落满一室。
这动静太大,没多会儿,姚夫人、尚瑾等就都起身赶了进来。
“尚君……”
“哥……”
“出去,都出去!”姚尚君手上还抓着水晶碎片,锋利的碎片早已滑坡他的肌肤,鲜血正从他的皮肉钻出,沿着掌心的纹路往下流,有些已经滴在地上。
他甩掉手上的碎片,冲到门口,将所有人都赶出门外,而后将门从里面反锁上。
回到照片前,手指扣紧照片,将那纺布材质狠狠划拉来开,方瑶从他怀里脱离开,脸上是羞涩微笑的模样……
这样还远远不能解除他心中的怨恨。
这房子里所有和她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再看见,每一样,他都要毁了!
走进衣帽间,她亲手设计裁制的他们的结婚礼服,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只穿过一次,却是他最喜欢的衣服。
他抬起手想要如法炮制将他们全部撕的粉碎,可他带着血的手掌还未触及,就如烫手般缩回了。
毁了这些,他还剩下什么?
往后没有了她,他要靠什么继续活下去?
白色的婚纱,高贵优雅不失俏皮,她才设计好的时候,他就说太过素雅了,他又不是缺钱。
她嘟着嘴抗议道:“什么心态,俗人!”
可后来,她缺失记忆的那段时间,她的婚纱由童墨替她修改完工,他吩咐在裙摆和腰间上面缀上了boucheron钻石。
他不是想用这些俗物来衡量他的爱,而是,他想要给她最好的,在他心里,全世界给她都不足以衬她,何况是这些小小的钻石?
但请原谅他,原谅他的俗气,他就是俗人一个——除此之外,还能再如何表达,他满涨的爱意?
手指掠过那些她口中俗气的钻石,坚硬而冰凉。
洁白的婚纱落入他的掌心,被他拥入怀中,拥着它仿似拥着她,他失神的走出衣帽间,站在空旷的婚房中央。
梳妆镜里照着他俊逸颓废的样子,他对着镜子扯出一丝笑容,慢慢靠近,想要打碎这虚幻的假象。
眼光落在梳妆台上的一个红色礼盒上。
不过方寸,却是极为眼熟——这是他向她求婚的那枚钻戒。
带着血的的手掌颤抖着伸向礼盒,拇指和中指固定住,食指轻轻挑开盒盖,cartier一克拉钻戒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
手指挑出那枚钻戒,刺入掌心,伤口更深的迸裂开,皮开肉绽之后,是热血汩汩而出,粘稠而滚烫,掩盖住了钻石的冰冷和坚硬。
姚尚君高大的身子微微摇晃,趔趄着走向大床,动作轻缓的靠向床中央。
他抱着她的婚纱,掌心握着她的戒指,泪水自眼角溢出,而他牙关紧咬,带着分明的恨意和不甘——这一次你离我而去,你违背了誓言,毁了我们的爱,让我痛不欲生,我说过……一定也会亲手毁了你!
婚房外,是人们不停敲打着门的担忧的声音,一声一声,纷纷扰扰,闹闹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