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劝了,现在已经撤不下去了,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吧。姑娘,你天生就是神炮手啊。哈哈,我老赵临死之前,还能见到这么精彩的画面,就是死也值了,都别围着了。咱们同生共死,谁也不会撤走的。”
老赵一边说着,一边哆嗦着摸着口袋,掏出一根带血的香烟。
看他那么艰难地想要掏出火柴,杨柳青含着泪,为他从旁边燃烧着的弹药箱上,抽出一根烧着的木板条,为他点烟。老赵笑笑,正要凑过来点上。
“嗖嗖嗖——”美军的支援炮火开始了,天空中像是飞来了一群黑老鸹,一颗炮弹带着啸音,向着他们的位置飞来。老赵吐掉了香烟,一下子将杨柳青扑倒在地。
“轰——”地一声巨响,炮弹就在战壕里爆炸了,老赵的身体飞了起来,又重重地压在杨柳青的身上,杨柳青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却是安全无恙。她爬起来一看,老赵竟又被炸断了一条胳膊,背后嵌着一块弹片。
杨柳青就想为他拔出那块嵌着的弹片,“别——动——”老赵竟然还能睁开眼睛,制止了她,微弱地笑道:“你一拔,我就会死得更快了。扶我坐起来。”战士的生命真是顽强,杨柳青却像看到他的生命在迅速地流逝。泪水顿时犹如泉涌。
“呜——”美军的几架轰炸机飞来了,向着志愿军据守的阵地狂轰滥炸。杨柳青拖着老赵爬进了一处防空洞。老赵依着洞壁坐着,指着自己的机枪,示意杨柳青为他拖过来。杨柳青惊呆了,老赵都是快死的人了,怎么还能坚持战斗。
老赵艰难地说道:“姑娘,借你的肩膀用一下,我们一起打下一架美国佬的飞机,就是做鬼都光彩啊。”不可思议,他竟然想着用一条胳膊打飞机。杨柳青没有再说什么,立即将机枪的支脚架在了并不宽厚的肩膀上。
“只剩一梭子了,就是死也找个头彩啊。”老赵说着,眯眼对准了飞来的敌机。美军的飞机真是猖狂,技术很高,几乎是擦着山头飞过,肚皮都要贴着山头的尖石了。杨柳青感觉到自己的袖子都湿了,那是老赵的鲜血哗哗地往下淌。
她禁不住浑身哆嗦,老赵喘口气说道:“别动,姑娘,机会,只有,只有一次啊。”
就见一架飞机呼啸着向着他们飞来,那上面美国飞行员狰狞的面孔都看得清了,“哒哒哒——”航向机枪的子弹暴雨般飞来,杨柳青却变得坚定如山了,望着美国飞行员,目中喷出了怒火。
“再靠近一点,再靠近——哒哒哒”老赵低低地喃喃自语,机枪在猛烈地射击,枪口蹦跳着,支脚几乎划破了杨柳青的肩头。她咬着牙,一动不动。就看到那架飞着飞着,忽然驾驶舱玻璃被打得稀烂,美国飞行员脑袋向后一扬,飞机冒出了浓烟。
“轰——”飞机掠过了山头,在山后发生了猛烈地爆炸,其余的美军飞机顿时像鸟兽散,四处逃走。这是美国人的天性,当他掌握了命运的主宰的时候,就会任意地欺凌弱小,当他被征服时,就会比别人更怕死。
“哈哈——”老赵笑起来的声音听着这像是在哭,不过杨柳青却觉得这是最动人的声音。接着机枪从她的肩头滑下,老赵已经倒下了。杨柳青哭着回头一看,发现老赵身上的鲜血早已流干了。
这时的杨柳青没有流眼泪,见到的身边战友倒下的多了,就麻木了,没有悲痛,只有强烈的复仇之心。她一声不吭地抓起老赵留下的那挺机枪,从地上站起来,将机枪架在战壕边上,对着向上爬的美国人,就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机枪喷射着火焰,枪托撞得她的肩膀火辣辣的痛,而她却全然感觉不到,眼中只有敌人,心中只有报仇。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得美军前仰后合,倒下了七八个。其他的都吓得趴在地上。
那些活着的战友一看,这么年轻的小姑娘都如此的英勇,顿时士气大振,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弹如雨下,将冲到阵地前的美军再次打了下去,丢下了一地的尸体。
“哎哟——”杨柳青到底是姑娘,过去只在父亲的部队里,软磨硬缠着那些父亲的老部下,玩过几次实弹打靶,机枪只打过一次,还把肩膀都差点撞折了锁骨。这次打起来,开始没有感觉,后来肩膀上又是痛的钻心。一个仰面朝天倒在了战壕里,摔了个仰八叉,最后的几发子弹打到天上去了,那姿势真是丢大人了。
幸好她倒下了,“轰——”地一发火箭弹打在战壕前面,将那挺机枪高高地抛起,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火箭弹炸塌了那段战壕,溅起的尘土将杨柳青都埋住了。
“护士,你怎么啦?没事吧?”旁边的战友大声喊道,关心地扭头问道。这时的阵地上机枪已是重火力,机枪一停,战士们自然注意到了,那些美军发起了狂呼乱叫,又像饿狼般地扑过来,他们以为这是打哑了中国人的机枪火力点呢。
“我——没——事——”杨柳青只觉得头脑发昏,耳朵里嗡嗡直响,看着身旁的战友关切的眼神,张着嘴动着,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茫然地望着他们,心里急的火急火燎,眼泪止不住像泉水般流淌下来。
她想大声叫喊,可是连自己都听不到。她已被炮弹的巨响震聋了耳朵。这在战场上屡见不鲜,只要没有震破耳膜,过一阵子又会没事的。不过这会儿,她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些战友见她没事,鼓励地笑笑,又继续向着敌人射击。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人,可能那些战友连看都不看,这或许是另一种怜香惜玉吧,身旁的战友死的太多了,眼泪早就流干了。死一个人,就有几个人围上来,那阵地早就失手了。
她用满是尘土的袖子擦干眼泪,浓烈的硝烟味随着灰尘进入了她的鼻腔,她忍不住大大地打了几个喷嚏,人也觉得清醒一些了,她顽强地爬起来,再次抓起机枪,不由得泪水潺潺而下,机枪的枪管都被炸弯了,支脚也被炸断了一根,再也用不了了。
一个被炸得一只眼睛都挂在脸上的老兵爬过来,杨柳青只是看了一眼,就吓得连连后退,太恐怖了!可是那老兵却浑然不知,还朝她龇牙咧嘴地笑笑,那个眼眶里黑洞洞的,不住地往外淌着血水,面目更加狰狞。
杨柳青更加害怕了,一只手指着那老兵说着:“别过来,别过来,你的,你的脸哪,天啊……”她声音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的不行,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老兵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没事,就是一只眼睛溅进了尘土,痛的厉害,有些发蒙,看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只眼睛已经永远滴失明了,杨柳青心如刀绞,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只是默默地看着这老兵想干啥。
老兵低下头,又拖过一挺机枪,他费力地指着远处的一挺机枪,对杨柳青说道:“姑娘,去把它拖过来,我再拼成一挺机枪。”说着话,就在拆卸机枪了,将两挺机枪都拆开了。看他麻利的动作,根本就不像是重伤员。一旁的杨柳青却哭成了泪人,从没想到战士们会这么英勇。
杨柳青爬着把那挺机枪拖过来,老兵沉稳地将三挺坏机枪拼成了一挺好机枪,又从土里拽出来几个弹夹,麻利地擦拭一阵,不慌不忙地装上了弹夹。
杨柳青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心说这老兵难道是神经坏死吗,感觉不到痛吗?她觉得这些人都是不可思议的人,真没见过这么英勇的战士。
“嗖——”一发迫击炮弹拖着啸音飞过来,老兵丢下机枪,一下将杨柳青压在地上,这已是第二个战士奋不顾身地掩护她了。“轰——”炮弹就像是在他们的身边爆炸,但却没有炸伤他们,在战壕的另一边爆炸了。
老兵忽地坐了起来,擦着脸上的尘土,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浑身抖得像发疟疾一样,脸上挂着的那眼珠子已是落到了脚边,他无意间把他擦得掉下去了。杨柳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这眼珠子捡起来,递到了他的手里。
老兵盯着自己的眼珠子一阵苦笑,看起来更加的可怕,“老子这下就要埋骨朝鲜了,再也回不到故乡了,死了只剩一只眼睛,我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能随意丢掉。”
他说完之后,杨柳青目眦尽裂,发出了惨叫,几乎难以置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这老兵竟然张嘴把自己的眼珠子吞进了肚子,一仰脖子咽了下去。他把机枪塞给了杨柳青,“姑娘,还照刚才那样打。狠狠地揍他们,死了也不亏啊。”
他从遍地的血浆里抓起两颗反坦克雷,回头望望杨柳青,毅然站了起来,朝着战壕外就滚翻出去。杨柳青爬起来,紧追着那老兵的身影,就看到冲上来的美军“哗——”地敞开了一条胡同,目瞪口呆地瞪着地上的老兵。
“哦,我的上帝!”下面一阵吵嚷声,鬼哭狼嚎。
杨柳青能听懂美国人的叫喊声,她会英语,不然看不懂外文的药品。就看到那些美国人盯着老兵怀里冒出的白烟,掉头就想四散而逃,可是来不及了。“轰——”地一声,冲上来的美国人随着爆炸,像树叶一样四处飘落。
不等杨柳青反应过来,也不等后面的美国人做出相应的动作,有一个战士抱着炸药包滚出了战壕,接着是另一个,又一个。这些志愿军伤员知道自己活不了,个个抱着拉着几个美国人垫背的决死之心,像赶集似的滚出去,没有半点的犹豫迟疑。
山梁上像是一根横木在往下翻滚,四处的美国人都像放羊一样地撒开脚丫子,落荒而逃。进攻的美军不断地被志愿军的人体炸弹炸得大片大片地倒下,远远看去,美国人像山洪一样冲下来。撤退比冲锋更快,一跃三丈,那是从山上往下蹦。
有的美国人在陡峭的山梁上立脚不住,一头栽倒,车轱辘般滚动,像是滚地葫芦,变成了志愿军的同行者。附近的美军不断地开枪阻拦,结果把好些自己的兄弟也当做志愿军打死了,混乱时刻,性命攸关,谁还顾得上仔细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