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金桂飘香,又到了三年一会的科考放榜日。
淮安城热闹如初,因为今儿是放榜的日子,多年苦读成败在此一举,那张贴红榜的墙根底下早已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府衙里的差役不得不在旁边维持秩序免得出现踩踏事故。
红榜总共就只三大张,上头按着名次顺序填了好一些人名,明明都是深秋了天气凉爽的很,可大家还是出了头热汗,心中有把握的志气满满尽管去往前头寻,没底的则先在心中暗自祈祷一番,随即忐忑不安的虚着眼从最后一个人名找起,只盼能在榜上占个位置。
有考得好的榜上有名甚至是名次靠前自然是春风得意喜气洋洋,也有没寻到自己的名字自知再次败北失魂落魄满脸沮丧,甚至是当场放声大哭的,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旁边守着的衙差见怪不怪,毕竟来应考的举子少说也有大几百人,能中的也不过就那么几十个,名落孙山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正常。
“孙兄,你可中了?”蓝衫学子问旁边的同伴。
“中了,”被唤作孙兄的年轻男子满脸笑容,“排三十五位。”
“孙兄高才,”蓝衫学子笑着冲他拱拱手,“我第七十。”榜上举人共八十位,第七十名虽然是吊车尾的成绩,但起码举人的功名是稳了。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寒窗十载一朝功名有成,其中辛酸苦辣也只有自个儿才知道,孙成眼尖的看见人群中有个熟人,赶忙挥手打招呼,“钱兄。”
青衫俊雅男子正在看榜,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见奋力从人堆里挤过来的两人,脸上顿时带上了笑容,“孙兄,文兄。”
“钱兄,高中第三名,恭喜恭喜啊。”三人原本就是熟识,眼下见三人都中了功名自然是喜不自胜,蓝衫学子年纪最小要活泼些,上前就勾了青衫男子的脖子,“钱兄,咱们三人里头数你考的最好,是不是该请顿饭呐?”
“是该请吃饭。”孙成也跟着点头。
青衫男子也就是钱钧,几年过去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动不动就喜欢脸红的文弱少年了,这几年包子铺有弟妹管着,他专心科举,三年前中了秀才,如今一鼓作气又拿下了举人的功名正是高兴的时候,周身气质温文尔雅,闻言干脆就点了头,“是到了该吃饭的点了。”
“那还等什么,走走走,有间食肆的位置紧俏得很,去迟了怕就占不到好座了。”青衫学子一听,立马就喜笑颜开的赶紧就拉着两人要走,“有间食肆又新出了好一些菜品,还有那什么瀑布冰淇淋火锅,我都馋了好久了。”
钱钧失笑,“不用急,我一早就定了座了。”钱钧打发身边跟着的小厮先回去报个信免得家里人空等。
“啧啧啧,不愧是‘有间包子铺’的东家,出手就是不一般。”有间包子铺这些年的名声越创越响,光是分店就开了二三十家,可谓是包子大户,蓝衫学子眼珠一转,凑近了悄声问,“钱兄,我问你,那广平王妃可真如传言中一般平易近人?”
有间食肆的掌柜是广平王妃这事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每年春末夏初王妃还会来淮安待上一两个月,要是运气好还能在店里见到甚至是尝到她亲自下厨做的菜品,只是他不住淮安城,还没能亲眼见过。
“容掌柜当然是好。”听他问,钱钧想也不想的点头,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记得那天自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上门求合作时对方给予的温柔笑容,可以说他们一家人能有如今都是拜王妃所赐,就算知道对方身份不一般,但对于他们这些旧相识来说还是习惯称呼她为容掌柜。
“容掌柜的确大义,”孙成跟着点头,“容掌柜早年就放了话出来,捐店中半数进项拿来做善事,建学堂、立书斋,什么善食堂粥棚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听说前段时间在塞北也开了家店,现下可真是大江南北满地开花了。”
提起广平王妃大家可能没几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谁,但若说有间食肆的容掌柜,十个有八个半都清楚,先不说她家的新鲜吃食一经推出往往能卷起一阵潮流,光是那些免费的书斋学堂就足够让她的名声响亮了。
到底也是要步入官场的人,孙成想得还要多一些,容掌柜出身靖国公府,又是广平王妃,在民间的名声却这般好,广平王还手握重兵,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还不是一捞一个准?不得不说当今圣上心胸阔达,想到这几年皇帝不拘出身很是提拔了一些平民子弟,孙成心中跃跃欲试对未来也更有了几分期许。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了有间食肆门口,有间食肆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数倍,周围的商铺被买了下来一并改建,零食铺熟食铺糕点铺服务一条龙,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喧闹声。
有间食肆的价格一向公道,科考期间店里又推出了特别优惠,凡是应试举子一律七折,这自然是喜上加喜,来的人就越发多了,蓝衫学子只踮脚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庆幸,还早提前定了位,不然来了也是苦等。
店门口有穿着统一店服的小厮小丫头迎客,一个个面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不论来的是达官显贵还是脚夫庄稼汉他们的态都差不多,这也算是有间食肆的另一种文化了,一视同仁顾客就是上帝。
“钱公子您来了?”包子铺和有间食肆的渊源有些深,钱钧也算是有间食肆的熟客,是以店里的伙计都认得他,见他带了人来赶忙应了上去,“您定的位置给都您留着呢,里边请。”
钱钧道了声谢,也不用他领路,自个儿就带着两人进去了。
不比从前那孤零零的几条座椅板凳,重新整修过的大堂可以用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装修的却十分清雅别致,一排排座椅别处心裁的被分为了两人、四人、六人座不等,有专门负责排位叫号的小厮根据来客的人数分配,若是八人以上的就可以选择楼上的包厢或者是大圆桌,钱钧定的是大堂靠窗的四人座,有珠帘将前后左右隔开,若是不想被打扰就可以将珠帘放下来。
刚一坐下,就有穿着银红制服的小丫头端着茶水并几条热毛巾过来,“几位先用些茶水,可以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咱们店里新上了清汆赤鳞鱼、赛蟹羹、龙井虾仁......小吃有章鱼小丸子海蛎煎等,要是有喜欢的可以先勾下来。”小丫头一口气念菜名眼睛都不眨一下十分顺溜,“您要是有什么口味偏好我也可以推荐。”
蓝衫学子迫不及待,“佛跳墙呢?还有没有?”
小丫头摇头,脸上带着职业微笑,“这道菜颇耗功夫,店里每日就上二十份,想吃得提前三四天预约。”
“那烧鹿筋、万福肉呢?”
“也没了。”
蓝衫学子难掩失望,孙成啜了口茶,笑道,“你点的那些可是折桂大赛上的‘头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还是点些别的吧。”
一个月前淮安城举办了折桂大赛,有间食肆的云大厨云熠博得头筹。
说起这位云大厨来也是让人啧啧称道,当年云家酒楼为徐家人所害,云熠跟着云老爷子在外漂泊多年,后来不知怎得竟入了容掌柜的眼被她收为弟子,听说从前在盛京时还时常出入皇宫与宫中御厨切磋手艺,如今不过二十来岁,名声却已经闯了出来,一年前又迎娶了富春县县令裴大人的女儿为妻,现在夫妻两个同在有间食肆做事,一个主外处事老练,一个主内专心后厨,都是容掌柜的心腹爱将,日子过得和乐美满,再想想那不知道被流放到哪个旮旯缝的徐家人,也只能感叹一声世事无常好人有好报。
有间食肆的菜品每天都在变,每日上的菜品样式也并不多,薄薄一本小册子拿在手上,看着上头生动形象的配图,一时间觉得哪个都想吃,挑挑拣拣半响才点了个火锅外加三个菜,见到有西瓜烧酒也不忘来一份。
捻了一片送的碳烤鱼片,孙成闻了闻,皱皱鼻子,“这什么鱼?怎么闻着还有股腥味儿?”只见那鱼片金黄相间,上头还带着一条条‘裂纹’,撕下来一小条试探性的放进嘴里嚼了嚼,味道起先有些咸,嚼着嚼着就有些回甘甜津津的,那肉质不同于一般的鱼肉,吃着劲拽拽的倒是跟牛肉有得一拼,孙成眼睛一亮,干脆将剩下的鱼片也塞进了嘴里。
蓝衫公子见他吃得香也来了兴趣,“唔,是好吃。”
“这是鱿鱼,”钱钧早在新品试验阶段就尝过了,多少有些发言权,“海里捞起来的,听说足有十条腿呢。”
“十条?”蓝衫公子目瞪口呆,“这还能叫鱼?”
想到上回云熠给他的科普,钱钧认真摇头,“不是鱼,只是叫这个名字罢了,好像是什么软体动物。”钱钧自己也只知道个大概,好在两人也不纠结到底是不是鱼,只管好吃就成。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上齐了,三人各点了一份甜品,钱钧要的是冰粥,熬得软糯浓稠的紫米粥因为冰冻过还能看见一些冰粒,盛在透明的琉璃盏中,上头洒了好一些果干蜜豆,浅浅淋上一层甜酪,再加一勺酸酸甜甜的梅酱,拿勺子搅一搅,未化尽的粥饭粒和着水果粒一齐下肚,粥粒带着沙沙的口感清香润喉,果粒则清凉甜蜜得很,里头还放了一些小芋圆,吃着十分弹牙,虽然已经是秋日了,但吃上一盏冰粥仍旧觉得清凉透爽十分宜人。
钱钧三人边吃边说说笑笑,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几杯西瓜烧酒下肚,不觉都有了些醺意。
“钱叔。”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钱钧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桌上多了一道菜品,有些茫然的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睛,小少年身量未足,看着不过十岁上下,容貌却十分出众,见他看过来,小少年弯了弯唇角,像模像样的朝他拱手,“恭喜钱叔高中。”
钱钧先是一呆,随即就像是椅子着火似的赶紧蹦了起来,有些局促的摆摆手,“哪里哪里,多谢世,小公子。”
“钱叔,这是云哥特意为你做的红烧狮子头,”见他似乎有些紧张,小少年翘了翘唇,露出两个小酒窝,方才那端方矜贵的气质顿时和缓了不少,只略说了几句话,小少年就告辞离开。
“团哥儿,你磨磨蹭蹭什么呢?”在门口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红袍少年见他出来立马抱怨出声。
小少年也就是团哥儿脸一抽,“不许这么叫。”
二皇子眉梢微挑,风眸中露出一丝坏笑,“就叫,你咬我啊。”
小名团哥儿,大名殷晟的小少年默默看着他,云淡风轻开口,“我不咬,但我可以跟阿爹谈谈你不得不说的二三四五六件事,比如,他藏在书房的酒是怎么被阿娘发现的。”
二皇子嘴角狠狠一抽,瞬间变脸,“晟哥儿,咱们哥俩谁跟谁啊,不叫了,再也不叫了。”二皇子七岁那年终于得偿所愿拜殷玠为师跟他习武,这些年动不动就往王府去,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是常态,又和团哥儿年岁差的不多,两人形影不离,相处下来关系倒比寻常的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
看着团哥儿气定神闲的模样,二皇子只觉得心肝都在颤,同时又有些悲愤,小时候的团哥儿多乖啊,白白嫩嫩的跟水晶娃娃似的,结果现在长大了居然是这么个德性,别看整天笑眯眯的心肝黑着呢,在团哥儿手上吃了几次闷亏,二皇子现在是丝毫不敢小觑自家这个弟弟,明明皇叔皇婶都不是这个性子,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焉坏焉坏心眼跟罗筛子似的儿子呢?二皇子百思不得其解,但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给带歪的。
“钱兄,方才那小孩儿是谁啊,你怎么这个反应?倒像是怕他似的。”等人走了,蓝衫学子不禁好奇问道。
孙成倒是隐隐猜到了几分,但不确定,同样看向钱钧。
这也没什么好满的,钱钧笑了笑,“是有间食肆的少东家。”
东家是谁大家都知道,那少东家......
蓝衫学子瞪大了眼,“广平王世子?”灌了口茶,“乖乖,你这也忒有牌面了。”堂堂王府世子管他叫叔,啧,怎么就这么酸呢。
钱钧也只透了个身份,其他的一概不说,其实他与这位小世子也不算多熟,还是在他小的时候见过几面,这几年小世子不常往淮安来,上回见面还是两年前的事,听两位好友在那儿感叹说人中龙凤,钱钧心中也有些唏嘘,一转眼居然都这么些年了,自己如今儿子都五岁了,当真是时间匆匆不饶人。
另一边,院子里的花藤下的摇椅上并肩躺着两个人,清风摇摇,树叶簌簌,因为有林荫遮蔽哪怕是日中倒也不显得晒,其中一个女子盘着妇人发髻,小腹高高隆起,“掌柜的,你这回来待多久?”
闭目假寐的女子睁眼,“唔”了一声,偏头看她,“你快九个月了吧?”
“嗯。”英娘点头。
“那就等你生产完了再走。”容妤笑道。
“真的?”英娘瞪大了眼,满脸惊喜,“掌柜的,你可得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容妤斜了她一眼,“哎哎哎,你注意些,别太激动,小心孩子。”见英娘高兴的要往她身上扑,容妤赶紧制止,孕妇可不能随便来。
“不怕,这孩子皮实着呢。”英娘笑嘻嘻的抱着容妤的胳膊,将头枕在她的肩上,“掌柜的你真好。”这话英娘说的真心实意。
容妤摸了摸她的头发,神色温柔,她还记得当初那个惶恐不安的小小少女,一转眼都已经成亲了马上又要当娘,“店里的事先放一放,你别累着,好好休息才是正经。”
“您放心,我身体好着呢,”英娘赖着她,“店里事情也不多,只当是打发时间。”
容妤无奈,英娘性子坚韧,完全就是事业型女强人,好在云熠性格温吞对她颇为包容,两人性格互补都有多年情谊在,容妤对他们两个还算是放心。
看英娘小口小口啜着酸梅汤,容妤有些嘴馋,让人也制了一碗来,刚抿了一口就惬意的眯起了眼,酸梅汤是用的乌梅山楂甘草有加了杏仁葡萄干等各色果脯一起熬的,酸酸甜甜还带着桂花的香味,喝着十分舒服,喝了一碗觉得意犹未尽,容妤又要了一碗。
“掌柜的,你不是不喜欢吃酸吗?”英娘有些诧异。
“有段时间没吃了,有些嘴馋,”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些馋,容妤琢磨着明儿可以弄点山楂卷山楂片来吃。
“红豆姐呢?”英娘问。
“带孩子看店呢。”红豆前两年也嫁人了,和常来店里吃饭的一个食客看对了眼,容妤考察过,那人家境殷实也是做小买卖的人品也不错,容妤自然没有拘着人不让嫁的道理,痛快的就允了婚,还陪了一笔嫁妆,如今红豆就在盛京总店帮着看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阿娘......”
“三婶......”
看着冲进来的两人,容妤叹了口气,“神兽放风回来了。”
英娘捂唇嗤嗤的笑,神兽,这比喻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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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没写完,前面还有一部分......先放出来,明儿写完了再补上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