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是在哪里认识那个刺客的?”
“我们兄弟本来做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的无本买卖,有一次在兰州失了手,被官府抓住,侥幸从牢里逃了出来,结果附近州府都贴了我们的画像通缉,无奈只能一路西来,买通了一个县官,办了假的身份,在甘州城里做残次琉璃的生意骗点小钱。
平时我俩又好赌,得来的钱跟本不禁输,经常向赌场借钱,一开始仗着有些身手,还能打退收债之人,后来赌场发了狠,花大价钱雇了高手把我俩抓去,正好赌场里有个赌客说愿意连本带利替我们把钱还掉。
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知道我们的底细,要我们再去偷,没想到对方只是要和我们赌,我们如果赢了就不用还他代付的赌债,输了就把两条命给他。当时我们也没办法,落在赌场手里至少没了半条命,赌就赌吧,想不到最后还是输了。”
“你们赌的是什么?”贺齐舟忍不住问道。
“骰子!”
“那弄个假的也太容易了。”贺齐舟道。
“是我们先掷的,我也怀疑他掷的时候调了包,刚想抢来看时,骰子就被他收走了,然后打又打不过,便只能替他卖命。”
“一个月前我们从这里经过时,是不是也是你们通知那些刺客的?”一名士兵切齿问道。
“是,老大要我们留意有一队带了辆空车的官兵,那时我们跟在一个波斯商队里,看到你们经过后,我就赶到你们前面,按老大的要求在百里驿那里做上记号。”
“你们是在哪个赌场碰到他的?”沈彦又问。
“聚宝庄。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您就给个痛快吧!”
“刺客逃出去时有没有受伤?你说他一直变换样貌,你们之间可有暗号?”沈彦又问。贺齐舟心中不免有些佩服,到底是老江湖了。
陈健稍稍迟疑了一下,道:“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受伤了吧?如果我知道是俞副总镖头过来,肯定会劝他另外选时机的。谁受得了他这一掌啊!”
“暗号呢?”
陈健更是迟疑,沈彦见状对着二人狠狠地各踢了几脚,贺齐舟见他主要还是对准穴位踢的,防止两人冲破穴位后逃逸。
挨了沈镇抚两脚,可不是这么好受的。两人嗷嗷叫了起来,陈健脱口而出说道:“暗号是:听说你们会补琉璃,我有个盘子能不能帮忙看看。”
沈彦暗骂一句,这只是单向联系,没多少用处啊,不过还是问道:“那你们怎么答?”
“我如果说‘拿来看看’就是平安无事,可以放心说话,如果说‘你认错人了’就是我们两人被人识穿的意思,让来人别再开口了。”
沈彦见再也没什么可问的,便对地上的两兄弟道:“今夜姑且留你们一命,明日若有人上门找你俩,聪明点对上暗号,让来人说出指令!或许还有保命的机会。”
“是是,我们照做。”陈健道。
沈彦又对那些咬牙切齿的士兵道:“将这两人捆紧点,扔到他们所住房间的外间,我上楼亲自看押,楼下那间房留给俞镖头的徒弟吧,今晚如何值夜还要再安排一下。”
楼上的白护卫道:“我来安排吧,夫人小姐,你们都受伤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韩夫人道:“沈大人,您真乃神探也!还有这位周兄弟,幸亏你想到查看脚印,还有你的药也很有效,真不知要如何谢你。”
韩蕊也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脉脉地看着贺齐舟。俞镖头的徒弟忽然大声道:“我今晚不睡了,就坐在北墙上,房间留给卫兵吧!”
“你叫什么名字?”沈彦问道。
“郭修宜。”
“那郭总镖头是……”
“我爹!”郭修宜愤然道。
贺齐舟发现自从韩蕊出现后,郭修宜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而韩蕊却好像根本就没在意他,倒是一直在看自己,这郭修宜也不知道是因此生气呢,还是在为师父的猝死而悲愤。
“原来真是郭先生的公子啊,失敬失敬,既然郭公子愿意分忧,那就有劳了,你们其他人在夫人启程之前都不许离开客栈,听明白了吗?”
贺齐舟一听就知道是针对自己,不过也不以为意,为了韩夫人的安危,自己并不敢轻易离开,便点头道:“那我今夜去天台吧。”
白护卫道:“好,我们现在只剩十人了,仍分两班,两个时辰一换,三人仍守东西南三面围墙,天台再站一人,只看北方,再加一人在客栈院内巡视。夫人小姐这里,请方大人多照应了。”
方霆笑道:“没问题!”
……
午夜的寒风开始凛冽起来,贺齐舟站在天台上看着那些值夜的士兵都将客房内的被子裹在身上,但上身却挺得很直,一动不动注视着各自的方向;北边的郭修宜则是蹲在墙上,一手撑膝,一手支着下巴,从背后都能看出他愁苦的样子。
天台上还有一名士兵,依令一直看向北方,贺齐舟也不在意白护卫是不是怀疑自己,再派个人上来监视一下,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个刚才就同住一个房间的士兵搭着话。“大哥,你们这么多人遇害了,你不怕吗?”
“怕!怎么不怕,我还没成亲,还想回去见老娘呢!”那士兵叹息道。
贺齐舟生起浓浓的怜悯之意,但他也知道,身为军人,就算再怕也不能退缩!“对了,你知道俞镖头吗?”
“当然了,俞家在甘州一带很有名望,没想到我们夫人也是俞家之人,果然十分大气,要是寻常女子,早就吓得没方寸了。”
“唉,你们过甘州时找一下俞镖头,让他们镖局多派些人就好了。”贺齐舟道。
“估计是夫人清高,怕影响将军声誉吧。”士兵答道。
“听姓沈的说俞镖头这一辈只剩下一个了,你知不知道夫人的父亲一共有多少兄弟姐妹啊?”贺齐舟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俞镖头有个弟弟叫俞景行,就在我们肃州大营,韩将军刚把他从营指挥使升到参将的位子,年纪可能还没我们夫人大。唉,要是知道自己兄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还不知有多伤心呢。”
“那俞镖头叫什么名字?听郭修宜的口气,他们平西镖局应该是个大镖局吧?”
“当然,就算我们军方有时也托他们押送物资,俞镖头叫俞景山,是平西镖局的副总镖头,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一带民风彪悍,山贼也经常出没,不过只要打上平西镖局的旗号,一般没人敢去触霉头的。”
闲谈间,贺齐舟看见白护卫在院前院后、屋内屋外已经巡视了好几圈了,还不时往平台上看几眼。
弯月已经过了中天,渐渐向西沉去,马匹早已熟睡,贺齐舟停止了闲聊,四周除了强劲的风声和白护卫时而经过的脚步声外,便是一片死寂,但贺齐舟心中却波澜起伏,一个个疑点如水中汽泡,不停地自心湖冒起:
陈氏兄弟究竟是如何得到的动手指令,这两兄弟为何这么轻易就招供了呢?
身为高手的俞景山就算替人挡剑,也不该将要害正对着对方剑尖呀,难道是巧合?
杀手在极短且极为精准的时间段里,从远处进入院子,再撬开窗子,偷偷进屋,然后又关上窗子,再出手行刺,一刻不停,一气呵成,真能算到如此极致吗?
即便开窗没有声音,那开窗后的风声真的没有引起韩夫人母女和俞镖头、白护卫的警觉?
为何陈健说开窗正好看到白护卫已翻过围墙去追赶远方的黑影,而应该率先开窗的余力却没有看到黑影?
沈彦说得很有道理,但他手下的方霆为何会莫名其妙地质疑了一句?
……
虽然觉得处处不对劲,却始终不得要领,贺齐舟心中不免烦燥。
客栈内,所有房间的油灯都亮着,经过那次刺杀后,也不知有多少人能真正睡去。
可惜的是,消停了还不到一个时辰,贺齐舟刚刚看着白护卫再次巡视完外面,走进客栈大厅,二楼一连串的响声又打破了平静。
贺齐舟一听到声响便飞速从西面跳下,人还未落到二层的楼梯上,“喊——”一声凄厉的惨呼刚刚发出就戛然而止,也不知呼叫之人到底想喊什么。
贺齐舟从外面楼梯撞入二楼走廊上的西门时,西边上房的余氏父子也正好从房中冲出,正好挡在了他的身前;
而中间客房里,韩蕊探出了一个脑袋看向东面;
东边厢房门口则到处流淌着鲜血,沈彦站在门口,看着身前的三具尸体好像有些发懵,脸色可怕至极。
在他脚下扑倒在走廊上的是他的属下方霆,不远处陈健仰面倒在了楼梯口,楼梯的中段是一动不动倒下的陈康,而再下去几阶楼梯,站着的是白护卫,手中握着滴血的军刀。
“怎么回事?”白护卫向着沈彦发问。
沈彦并没有马上回答,缓过神来,逐一翻看起三具尸体,方霆的左侧脑门还在淌血,翻开伤口,那是一道极细极狭被锐器所刺的伤口;
陈健的侧面肋骨被击碎,一看就是心肺破损而亡;
陈康被一刀砍在脖子上,脑袋和躯体只靠着一点皮肉相连,三人都是死得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