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日凌晨。
太平天国佐天侯、复兴会天京支部副主任陈承瑢,正焦急地站在天京城汉西门的城墙。
按照约定,北王韦昌辉应在3日凌晨子时抵达汉西门城下,由陈承瑢接应入城。
陈承瑢的怀表已经指向了一时十五分,可韦昌辉还未出现,连个报信儿的人都没派来。
秋夜渐凉,陈承瑢却十分焦躁,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今晚的勾当已经密谋已久,万一泄露出去,可不止是掉脑袋那么简单。
约定的时期已经过了。难不成,出现了什么变故?难道是,杨秀清已经有所察觉?
陈承瑢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东王府,那里灯火寂灭,一切正常。他轻舒一口气,只得安慰自己:杨秀清蒙在鼓里,韦昌辉很可能只是路上耽搁了。
太平军大破清军江南、江北两大营后,天京城外压力顿减。杨秀清放松戒备,把杨辅清等亲信外放出京。
洪秀全久失权柄,屡次被杨秀清凌辱。他抓住机会,积极联络韦昌辉、陈承瑢、秦日纲等人,密谋诛杀杨秀清。
能做上太平天国第一号人物,洪秀全决非等闲之辈。早在定都天京时,国舅赖汉英就催促洪秀全诛杀杨秀清。洪秀全认为时机不对,任凭杨秀清追杀赖汉英。
这一次,机会千载难逢。洪秀全一向不问朝政,与众臣隔绝,此刻也积极行动起来,联络韦昌辉、秦日纲等人诛杨。
杨秀清先发制人,釜底抽薪,将韦昌辉、秦日纲、石达开派往前线。洪秀全没有了打手,立刻泄了气。
事久必泄,陈承瑢可不想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虽被杨秀清视作心腹,却整日战战兢兢,生怕被杨秀清责罚。
两年前,在牧马人事件中,陈承瑢为好友秦日纲说了句公道话,被杨秀清杖责两百。那两百大杖,打得陈承瑢皮开肉绽,一个月下不了床,至今思之犹痛。
自那时起,陈承瑢便把杨秀清的恨意埋藏心底,伺机反抗。但表面上,他像韦昌辉那样,极为恭顺,不顾百官之长的身份,亲自伺候东王府两个世子。
杨秀清极为信任陈承瑢,把他视作左膀右臂,让他参与东王府大小事务。陈承瑢借机搜集杨秀清的黑材料。
太平天国制度,军师虽然大权独揽,却须向天王请旨,等天王批准后方可施行。杨秀清自然不会亲自向洪秀全请旨,而是由陈承瑢居中传达。
借着这个机会,陈承瑢得以接近洪秀全,也不会引起杨秀清的怀疑。
眼看洪秀全灰心丧气,陈承瑢兵行险着,向洪秀全告密,诬告杨秀清谋反。陈承瑢是东殿官长,说得有鼻子有眼,洪秀全深信不疑。
陈承瑢又自告奋勇,愿意居中策应,辅助洪秀全诛杀杨秀清。
洪秀全可以容忍杨秀清飞扬跋扈,可以容忍杨秀清抢他的女人,却不能容忍杨秀清谋反。
这是洪秀全的底线。若让杨秀清谋反了,洪秀清置于何地?他还能安居天王府吗?还能在三千后宫佳丽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吗?
当时,杨秀清正在酝酿“规取江北,长驱苏杭”的新战略。秦日纲本在丹阳、金坛一线督师,但他能力一般,连一个小小的金坛县城都攻不下。
杨秀清的计划是,调秦日纲溯江而上,率陈玉成、李秀成等人经略江北;秦日纲走后,调韦昌辉东下,代替秦日纲打击清军江南大营残余力量。
秦日纲、韦昌辉都是佯攻,目的是为了牵制清军,掩护石达开。石达开将作为主力,长途奔袭防御空虚的苏浙。
历史上,太平军二破清军江南、江北两大营,正是以杨秀清“规取江北,长驱苏杭”的遗策为蓝本。
只可惜,这条战略根本就未得到落实。
杨秀清调兵遣将谋取苏浙,却为洪秀全诛杨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若没有杨秀清的调令,韦昌辉根本就不能率兵勤王!因为沿江关卡都是东殿大将,计有:
驻军江西九江的顺天侯吴捷、驻军江西湖口的东殿左三十一承宣使黄文金、驻军孤山的东殿七十一承宣赖桂英、驻军东西梁山的东殿五十二承宣陈某、驻军芜湖的东殿五十四承宣陈承瑚、驻军湖北武穴的东殿工部一尚书莫思兴、驻军安庆的东殿吏部二尚书侯淑钱、驻军湖北田家镇的殿右十二检点林启荣等。
韦昌辉要想率军进京勤王,就算他能通过这些关卡,也不能保守秘密,势必会杨秀清侦知,进而加强戒备。
杨秀清为天国殚精竭虑,洪秀全却不顾大局,利用这次调兵诛杀杨秀清。他当即立断,写下一封密函,通过陈承瑢送给韦昌辉,要韦昌辉起兵勤王。
陈承瑢一再请求洪秀全书写密诏,但洪秀全也是个老狐狸,只写了一封密函,只发给韦昌辉一人。
天王诏旨极难伪造,从起草到颁布都有一套严格的规则和程序,印玺及供书写用的黄缎都是天王专用之物。密诏亦同,一旦事泄,洪秀全无以自保,更难辩解。
按,据张汝南所撰《金陵省难纪略》记,洪秀全发给韦昌辉的正是密函,而非密诏,合乎情理。
洪秀全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杨秀清总揽天国朝政,东殿骨干遍布天国。一旦株连太广,势必动摇天国根基。因此,洪秀全在密函中特意写明,只杀杨秀清,以及他的兄弟杨元清、杨润清、杨转清三人,其他人概不追究。
到了约定日期,韦昌辉还没影子,陈承瑢怎不着急?
韦昌辉也非等闲之辈,诛杨之事非常凶险。当时,石达开尚在湖北前线,尚未动身东下。韦昌辉向湖北前线的石达开写信,说洪秀全有密诏,要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倒杨,准备拉石达开下水。
石达开虽然年轻,却老谋深算。他并不看好洪秀全的诛杨行动。在他看来,天京城内外都是杨秀清的部队。而杨秀清耳目众多,被手下吹嘘为“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洪秀全诛杨,并无十足的胜算。万一洪秀全诛杨失败,以杨秀清心狠手辣的个性,岂不要大开杀戒?与其冒险追随韦昌辉,还不如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呢!
接到韦昌辉的密信后,石达开立即从湖北撤军,手持杨秀清的调令,浮江东下。湖北是韦昌辉的势力范围,他早就想离开湖北,专意经营安徽。
不过,石达开并没有去天京,而是留在了安徽安庆。他回信给韦昌辉,称自己身体患病,不能前去天京,在安庆大本营静观其变。
韦昌辉等不到石达开,甚为恼怒,对石达开这种瞻前顾后的行为十分不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韦昌辉毅然带着三千北殿精锐开往天京。他有杨秀清的调令,一路十分顺利。
在天京城外,韦昌辉遇到秦日纲。秦日纲正在溯江而上,奉杨秀清调令前往皖北。
韦昌辉把洪秀全的密函拿给秦日纲,秦日纲毫不犹豫,当即决定参与诛杨。
韦昌辉挑选了三千北翼精锐,秦日经挑选两千精锐,按照约定的日期前往天京城外汉西门。
陈承瑢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北殿兵马,他喜出望外,下令开门。他是天京城防司令,又是东殿官长,汉西门守将毫不怀疑,放韦昌辉的五千叛军入城。
当时,天京内外处处把守、节节设防,校核口令,通宵不断。在陈承瑢的巧妙安排下,五千来自外省的叛军顺利一路通过重重关卡,顺利来到东王府。
这夜,一向戒备森严的东王府,也被陈承瑢盗用东王东王名义,降低了警备程度。
陈承瑢引导得力,叛军行动迅速,很快便控制了出入东王府的交通要道。
大将许宗扬援助北伐失利,一直被杨秀清关进大狱。陈承瑢提前派人释放陈宗扬,让他担任攻打东王府的急先锋。
陈承瑢最担心东殿刀牌手。东殿刀牌手共有两千多名,负责侍卫东王府。吴捷刚加入太平军时,第一个职务就是东殿刀牌手。
东王府与天王府一样,府内多为侍女,男丁很少。两千东殿刀牌手全部住在“参护府”,与东王府隔了一条街。
韦昌辉令北殿三千兵马包围、进攻参护府,令翼殿两千兵马进攻东王府。
准备妥当后,陈承瑢亲自到东王府门前敲门,告诉守门官有重要军情,必须立即进府。
陈承瑢本就是东殿官长,平时可以随意出入东王府。守门官根本想不到,自己的长官竟然叛变了!
赚开东王府大门后,叛军一拥而入,见人就杀,逢人就砍。
陈承瑢故伎重演,赚开了参护府大门。
正是深夜,东王府、参护府毫无防备。爱尔兰雇佣兵、秦日纲的卫士肯.能,曾亲身经历天京事变。他在回忆录中说道:“举事之时,有如迅雷暴发”。
很多东王府男女老幼、参护府的刀牌手们还在呼呼大睡,就做了叛军的刀下鬼。
杨秀清在睡梦中被喊杀声惊醒。他跳到窗前,只见外面火光冲天。
难道是叛军?杨秀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确认不是在做梦后,杨秀清丢下黄金床上的诸位娘娘,在两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