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不见,云娘肚子又大了许多。她本来就身材娇小,有了身孕,行动更加艰难。
吴捷一见到云娘,看她挺着个大肚子,不禁心生怜爱,说道:“娘子真是辛苦了。不要乱走动了,坐下来休息会儿。”
云娘挣扎着起来,说:“我坐得久了,身子疲乏得很,站起来走走。”
贴身丫环翠儿为吴捷倒过茶水,便要扶云娘起来走路。
云娘打发翠儿出门,由吴捷扶着,在书屋里走起路来。她笑道:“幸亏我不是小脚。要不然,挺个大肚子,连路也走不得了。”
吴捷生怕她跌倒,小心扶着她,说道:“是呀。但凡留辫、裹脚、重男轻女、纳妾,都是华夏陋习,复兴会已经在呼吁革除陋习了。可现在,老百姓还是不理解,不管城里乡下,很多人还是留着根长辫子。哎,愚昧!”
云娘笑笑,说道:“你呀,又发这些没用的牢骚。咱们初来乍到,老百姓也摸不准咱们能否长期留在九江。他们首鼠两端,害怕清军清算他们,也怪不得他们。”
“就是这个理”,吴捷叹口气,说道:“我也就在你面前发发牢骚,移风易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若咱们已经统一全国,自然可以强力禁止。如今咱们只有九江弹丸之地,不便在移风易俗问题上兴起大狱。”
云娘跟着吴捷的步子,两人走得倒也默契。她说:“我许久不出门,不知道九江城内情况怎么样了。倒是我透过窗户,时常见近卫团训练官兵走队列,十分新鲜有趣,效果也不错。”
吴捷告诉她:
“但凡是公职人员,譬如复兴会员、公学的教师、部队官兵、大学堂师生、中兴公司员工,是必须要剪辫的。至于女童裹脚,一经发现,就要加重税赋,由四成增至六成,以示惩戒。
“现在九江城内生机勃勃,虽然仍有许多留辫子的人,但人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抽烟片、嫖娼、赌博等现象已经禁绝。我们的政策是好的,城内的风气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总有一天,城内风俗习气都会大变的。”
李云看到吴捷的辅尧剑,心里一动,怅然若失,良久没有讲话。
吴捷见状,以为她不舒服,要扶她上床休息。
云娘笑笑,说道:“我身孕才七个月,身子没那么娇气。若现在就要上床休息,往后岂不要天天躺床上?”
这时候,胎动明显。吴捷把手放在云娘肚子上,感到肚里的小人活力四射,似乎在抖动四肢。
想到自己就要有孩子了,吴捷十分高兴,盼着云娘早日为自己生个白胖小子。
云娘说:“我最近胎动很明显,这小人生命力很强,将来估计是个男孩。”
吴捷高兴,说道:“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咱们的事业就后继有人了。”
云娘也说:“我也希望他是个男孩。这样的话,他将来就不用吃这份苦了。”
吴捷一时没弄明白,面露疑惑。云娘跟他解释,说男孩比女孩好,地位高,将来也不用怀孕,不用承受分娩的痛苦。
吴捷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云娘感到有些疲乏,倚着椅子坐下。趁吴捷高兴,她说:“我这段时间怀孕,身体疲乏得很,很多事情都帮不上忙,凡事都要有劳相公。前日听说你生病,我心里着急,却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吴捷注意到云娘神情有异,正要劝慰她,却听她说:“要是傅善祥来到九江就好了,必能帮忙相公分担政务。”
云娘说话言不由衷,脸上颇露委屈之情。吴捷与傅善祥秘密结婚的事,云娘并不知情,吴捷也没告诉她。
但云娘是个精细敏感的人。吴捷任命傅善祥为复兴会天京支部负责人,又将傅善祥缺席补为军政委员,云娘已经从中感到了一丝疑虑。
她送吴捷的白玉,吴捷说弄丢了。但那把辅尧剑,吴捷却与它形影不离。
此事最令云娘气愤。因为那白玉是云娘的母亲送她的传家之宝,吴捷竟然把它弄丢了。
以吴捷的精细,必不可能把它弄丢,必是把它送人了。
联想到傅善祥无故成为天京支部负责人,云娘认为,必是吴捷和傅善祥好上了。自己那块白玉,也多半到了傅善祥那里。
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云娘的白玉!
昨天,天京那边寄来一封公文。公文里说,江西鄱阳湖两岸盛产稻米,要吴捷广为掳掠,送往天京。
天京方面经常向各地镇将要钱要粮。云娘代吴捷回信,说将按时送回一万石粮食。
公文之外,倒是另有一封密信,夹在公文封袋之内。信封上指明收信人为吴捷,没有落款,字迹娟秀,明显是女人的笔迹。
云娘大为猜疑,猜测此信来自傅善祥。她几次想拆开密信,最后都忍住了。
听到云娘又提起傅善祥,吴捷像前几次那样,照例故作轻松,把话题引到别处,企图蒙混过关。
谁知道,云娘丢来一封密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吴捷愣住了,一把抢过信件,撕过信封,迫不及待地读起信来。
果然是傅善祥的信。
她在信中说,自己住在女营,白天在删书衙工作。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外知一眼便知怀了身孕。
洪秀全已于12月初下诏同意夫妻团聚,但亲贵勋臣、领军大将必须把妻子家人留在天京。
傅善祥和吴捷结婚在8月份,吴捷又于10月份离开了天京,故她没法公开宣布自己是吴捷的妻子。
看到这,吴捷一阵心痛。傅善祥明明怀的是自己的孩子,却不敢公开承认。这在天京百官眼里,她怀的岂非杨秀清的孩子?
马的,吴捷真想杀回天京,把傅善祥从天京解救出来。
再往后看,傅善祥说承蒙天官正丞相陈承镕照顾,自己在城内一切安好。她能寄这封信,也全靠陈承镕帮忙。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写许多。
然后,傅善祥笔锋一转,说国舅赖汉英西征南昌失利,被杨秀清召回天京,打入删书衙冷衙门。
扬州太平军守军不支,被清军江北大营团团包围。天京城内没有大将,杨秀清无奈起用赖汉英,派赖汉英接应扬州守军回京。傅善祥特此通报给吴捷。
赖汉英出京时,找到城外的康可铨,请康可铨向吴捷转达此事。康可铨的密信说,赖汉英已经受到杨秀清的猜忌,不敢轻易向九江方面寄信。
吴捷指示康可铨,要他想办法劝说赖汉英,请赖汉英趁机逃出来,可以来九江避难。但康可铨尚未回信。
最后,傅善祥说,天京婴幼儿都要统一送交娃崽馆,由抚育师统一养育。她担心自己的孩子也会被送到娃崽馆,由此生出对吴捷的无限思念。不知两人何时才能再见?
吴捷怅然若失。
傅善祥留在天京,无依无靠,假若生下孩子,真的被送进娃崽馆,如何是好?
两人夫妻一场,曾经患难与共。傅善祥又怀上了吴捷的孩子,吴捷岂能坐视不管?
可他远在九江,爱莫能助。如今之计,也只有给陈承镕写封密信,请陈承镕帮忙照顾傅善祥了。
云娘接连喊吴捷数声,吴捷才缓过神来。看吴捷失魂落魄的样子,云娘知道自己猜对了。懊恼之余,她便作势要抢吴捷手中的信。
吴捷还想躲闪,转念一想,反正纸里包不住火,干脆把密信递给云娘。又把自己在天京被迫娶下傅善祥,两人如何患难与共,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云娘。
云娘脸色难看,委屈地落下了泪。
吴捷心乱如麻,一会儿安慰云娘,一会儿又思念起傅善祥。
末了,云娘气消了大半,说道:“我知道你有苦衷,娶下傅善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你不该把我那块宝玉送给她,那可是我家的传家之宝。还有,我也是通情达理的,你这事不应该瞒我这么久。”
吴捷默然不语,不知如何应对。
最后,还是云娘强颜欢笑,说道:“傅善祥年纪比我大,我应该喊她姐姐。她毕竟怀有你的骨肉,也曾和你患难与共。天京暗流涌动,洪杨暴虐无常,你得想办法救她出来。”
吴捷叹口气,说道:“谈何容易呀!”